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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個暮春的黃昏,絢麗的晚霞從天邊一直鋪到窗口,婁剛心血來潮,連警服都沒有換下來,就要與老婆一起去散步。如果不去散步,也許什麼事也沒有,可是也許是不存在的,事情一經發生就不可逆轉,後悔藥從來就於事無補。婁剛一天到晚忙得暈頭轉向,這天卻出奇的閑,心情又出奇的好,便有了這樣的浪漫舉動。於是,吳曉露就歡歡喜喜地吊在老公胳膊上,兩人親親密密,向著一個沒有任何預兆的悲局性的結局走去。

當然是去江邊,幾乎所有蓮城人散步都喜歡去江邊。但是沒等他們到達江邊,就碰到了一個不該碰到的人。這個人舉止懶散,遊遊蕩蕩,邊走邊踢著一顆石子,見到婁剛,眼睛就賊一樣亮了起來:“哎呀婁所長,跟女士壓馬路,舒服啊!”

婁剛就說:“哪有你黑皮舒服?一天到晚遊手好閑!哎,有什麼情況沒有?”

黑皮嬉皮笑臉地:“我哪有那麼多情況啊?嘿嘿,這位小姐該不是所長的情況吧?”

婁剛瞪他一眼:“又想歪了不是?這可是我老婆!”

黑皮哦了一聲,目光便掃到吳曉露臉上來。忽然他的眼神就癡呆了,表情也僵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動彈不得了。

婁剛板起臉:“哎黑皮,有你這麼看別個的老婆的麼?”

黑皮眨眨眼,活泛了,點頭哈腰地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是所長夫人,夫人真漂亮,太漂亮了!我不耽誤你們了,你們繼續壓馬路,繼續壓吧!”說罷搖搖手,一轉背,顛顛地走了。

吳曉露見狀忍不住捂嘴淺淺一笑:“這個人真滑稽。”

婁剛說:“社會上打流的人,就這樣。”

吳曉露忽然想起什麼了,睜大眼問:“他就是那個敲詐吳書記的黑皮?”

婁剛斷然否定:“不是,他是我的線人,是那年我從防盜網上救下來的那個黑皮,此黑皮不是彼黑皮。”

吳曉露瞟瞟婁剛,欲言又止。

婁剛說:“黑皮已經不存在了,忘了他對誰都好。”

吳曉露點了點頭,不言語了,慢慢地走到婁剛另一邊,用另一隻手挽住他的另一隻胳膊。

他們繼續往前走,但是氣氛有了變化,他們忽然變得不愛說話了。他們都望著地麵,好像在沉思,好像有什麼東西隔在他們中間。他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江堤邊,嫩綠的柳枝拂著他們的頭了,他們才抬起著頭互相看了一眼。江風有些涼,霞光正在暗淡下去,而他們也似乎興味索然了,便不約而同地站住了腳。

吳曉露的手機適時地響了,美妙的彩鈴音樂隨風流走。她以優雅的姿勢打開手機翻蓋,側耳連說了幾個好字,回頭抱歉地對婁剛一笑,說又來了接待任務,那位從蓮城走向京城的老領導又回來了,指名要她陪打牌。老領導喜歡玩蓮城一帶特有的字牌,一玩往往是一通宵,而且玩牌是絕不允許接電話的,所以她隻能關機,這個晚上也許回不來了,也跟他聯係不了啦。婁剛通情達理地點了點頭,這是她的工作,就像他為查案子經常通宵不回一樣,都是職務行為,責任所在,隻能互相諒解。

他送她到馬路上,為她招了一輛出租車。她離去時搖下了車窗,向他揮了揮手,她嵌在車窗口的臉紅撲撲的,格外動人。婁剛的心微微顫抖了一下,他依戀的目光被那輛疾駛而去的紅色出租車拉得老長老長。

婁剛在江邊獨自徘徊了一會,才慢慢往回走。灰暗的暮色向他圍了過來,路燈像一朵一朵的白菊花次第綻開,淡白的光芒涼涼的灑在他的身上。他回到毛家巷子口,正欲轉彎去所裏,黑皮幽靈般閃了出來,把他嚇了一跳。他不滿地喝道:“黑皮,你搞什麼鬼名堂,想嚇唬人民警察啊?”

黑皮嘿嘿一笑:“我哪裏敢啊?我,我是思想鬥爭激烈呢!”

婁剛說:“有什麼好激烈的?有情況了啊?”

黑皮伸出舌頭不停地舔著厚厚的嘴唇:“是有點情況,可是,可是,我不曉得當不當說。”

婁剛道:“有情況就當說,說吧!”

黑皮四下瞟瞟,顧慮重重:“要不,還是以後再說吧。”

婁剛厲聲道:“不行,現在就說,我命令你說,要不我帶你到所裏去,叫別人讓你說!”

黑皮想想道:“別人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要不到我家去說吧。”

婁剛不快地道:“黑皮你擔心什麼呢?有什麼狗屁事還要跑到你家裏去?”

“所長怕我設圈套?”

“笑話,老子什麼沒經曆過,還怕你這種小毛賊?走,就到你家去。”

婁剛跟著黑皮,穿過一條七彎八拐的小巷,來到一幢舊式的宿舍樓。這是一幢拆遷樓,大部分人家都已搬走,顯得破敗而冷清,牆上門上,到處寫滿了大大的拆字,差不多所有的窗戶都黑洞洞的。

婁剛邊上樓邊問:“黑皮,你怎麼還不搬家,想當釘子戶賴著不走?”

“哪裏,想當釘子戶我就不會簽拆遷協議了。”

“那你還不走?”

“能搬誰不願搬?沒地方去啊,租房要錢啊!”

“你別跟我哭窮了,你領了拆遷補償款不說,我曉得你最近還發了一筆不義之財!”

黑皮哭喪著臉:“我哪敢發不義之財?本來是有點錢的,可是……一言難盡,進屋說吧。”

黑皮屋裏空空蕩蕩,隻有幾件簡單的家具,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婁剛很驚異,他來過黑皮家,過去不是這種景象。他問:“黑皮,怎麼回事?”

黑皮苦著臉,唉聲歎氣地,搬過一把木椅請他坐下,又拿出一瓶廉價的白酒來,一人倒了一杯,才慢吞吞地說:“所長,我跟你說啊,這世上的女人,沒一個好東西!”

婁剛道:“胡說!隻有女人才說沒一個男人是好東西呢!你母親難道不好?”

黑皮點頭,喝了一口酒道:“嗯,女人隻有母親好!待你最不好的女人,往往就是老婆!”

婁剛又訓斥道:“又胡說!老婆替你生兒育女暖被窩,還替你做飯洗衣操持家務,你還要她怎麼樣?”

黑皮又倒了一口酒,抹抹嘴巴:“我不要她怎樣,我隻要她守著我。可是她花心啊,不聲不響就跟野男人掛上了,那天要不是碰到他們在床上,我還蒙在鼓裏呢!這娘們還威脅我,說我要是壞她的好事她就揭我的底,如何如何。她跟別的男人跑了不說,還把兒子帶走了,把家裏所有的錢也帶走了,你說,她是不是好東西?”

婁剛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怎沒聽你說?”

黑皮晃著一頭亂發:“這樣的醜事,我好意思跟你說?”

婁剛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來,喝酒,既然事已出了,就想開點吧。”

黑皮咂著嘴說:“唉,想不開又能怎樣?也好,天下也不是隻有她一個女人,我也用不著養兒子了,人一個卵一條,倒也輕鬆。”

婁剛喝了一口酒,問:“這就是你說的情況?”

黑皮眼神飄忽不定:“也是,也不是。”

“那就是另有隱情羅?你說吧。”

黑皮搓著雙手,猶猶豫豫地說:“夠煩心的了,以後再說吧。”

婁剛蹙起眉頭:“黑皮你怎回事?單為騙我來聽你倒苦水陪你喝苦酒,還是你的思想鬥爭沒有完?”

黑皮嗯一聲,為婁剛斟滿酒,說:“所長,我真的很為難,我本可以不說,但你是我的恩人,我的命是你從五樓的防盜網上救下來的,而且你處處照顧我,瞞著你不仗義,可要是說了吧,又怕……嗨,都是女人害的,說真的,別把女人當回事,就像一件舊衣服,髒了就扔掉,沒什麼了不起的。”

“怎麼又轉到女人身上去了?”

“這事就和女人有關。”

“哪個女人?”

黑皮咬咬牙說:“就是那張光盤上的女人。”

婁剛右眼皮一陣跳,顫聲問:“那女人怎麼了?”

黑皮就說,上次把光盤交出來後,有一天他打開排骨網吧裏的那台主機,忽然發現D盤上還有一個備份。本想立即刪除,但他和排骨的好奇心又上來了,於是又共同欣賞了一次。這時他們已不太關心那個剮毛豬一樣的男人,隻對男人身下那張模糊不清的女人臉感興趣。他們心裏癢癢的,老想弄清那是一張怎樣的臉。排骨有了一個主意,他截取了一個畫麵,然後用一個叫什麼“弗托索普”的軟件,對那個畫麵進行了處理。說來也怪,這一處理,那張原本藏在陰影裏的女人臉神奇地顯現出來了。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排骨還特意打印了一張送給他。他們沒想做別的,隻想滿足一下好奇心,他們約定要嚴格保密,等看過癮了,該銷毀的銷毀,該刪除的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