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發散發著醉人的芳香。她在他懷裏嗚咽著說,我要你。婁剛沒有聽清,她便仰起頭,清晰地重複了那三個字。在燈光下,她的臉和臉上的淚光都十分動人。婁剛的心砰地往上衝了一下。她牽起他的手往臥室裏走,然而他挪不動腳。他腦子裏閃現出一個肥白赤裸的後背,剛剛發熱的身體冷卻下來了。他望著自己的腳說:“對不起,我有點累,狀態不行……再說我還要去辦事,明天再說,好嗎?”
吳曉露通情達理地點點頭:“嗯,那你先休息一會再去吧。”
說著,她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就忙著收拾碗筷去了。
婁剛躺在沙發上歇息,他側過臉,默默地瞟著妻子忙碌的身影,眼睛一熱,視線就模糊了。
歡樂穀網吧門麵很小,霓虹燈招牌也不亮了,臨街的幾扇卷閘門全關閉著,隻留有一道不到一米寬的小門供人出入,還掩得隻剩一條縫。看上去很冷清,似乎並沒有營業。但婁剛一推開門,就有一股濃烈悶熱的人體味道撲麵而來。時近午夜了,舉目一瞧,幾十台電腦都還被人占據著,敲擊鍵盤的聲音響成一片。雖然牆上“未成年人不得入內”的紅色標語非常醒目,但上網的絕大部分都是未成年的學生。婁剛曾配合文化稽查大隊的人來此清查過幾次,一聽要查封,排骨和他老婆就又哭又鬧,甚至坐到派出所不走,找他要飯吃。一陣糾纏過後,隻好罰款了事。開網吧的都是些下崗失業的工人,他們也要吃飯,而網吧拒絕未成年人就沒有生意,有什麼辦法呢?時間一長,婁剛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上級來檢查,他是不會主動去找網吧的麻煩的。
看到婁剛進門,排骨的老婆非常慌張,急忙拿了一盒芙蓉王煙塞在他口袋裏,嘴裏迭聲說歡迎婁所長賞光,還問他上不上網找個美眉聊聊天。
婁剛道:“我不找美眉,隻想找排骨聊聊。”
排骨老婆陪著笑臉說:“婁所長你可手下留情,我們也是沒辦法,你曉得的,哪個網吧沒學生娃兒啊?”
婁剛擺擺手,懶得多說,兀自地往裏頭走。他進了裏間,又穿過一個窄小的走廊,推開一間小屋的門。屋內的小桌上擺滿了醬板鴨、燒雞和花生米等吃食。黑皮和排骨正在喝酒,兩人都已麵紅耳赤,猛一抬頭,見是婁剛,一時張口結舌,都說不出話來。
婁剛板起臉說:“怎麼,屁都不放一個,不歡迎我是啵?你們想躲在一邊吃獨食啊?”
黑皮急忙咧嘴說:“哪裏哪裏,巴不得你這個貴人來呢,剛才是光線暗,一時沒認出你來。”
排骨愣過神來,趕緊搬了條板凳讓婁剛坐,又給他擺了一副碗筷,加了一隻酒盅。斟酒時排骨的手不住地顫抖,酒灑到了桌子上。
婁剛說:“排骨,你打什麼擺子?沒做違法的事吧?”
排骨沙啞著喉嚨說:“沒有沒有,在婁所長的地麵上,我敢嗎?我也不想給婁所長臉上抹黑呀!”
婁剛喝口酒,盯著排骨說:“你的生意挺紅火嘛!”
排骨道:“婁所長火眼金睛,嘿嘿,我們還不是沾婁所長的光,打點政策的擦邊球,賺點學生的零花錢。有什麼辦法呢,下崗工人也是人,我們也要生存,也要吃飯,你看我都真瘦成一根排骨了!”
婁剛說:“你那是先天不足,不要怪改革開放的政策。今天就更不要跟我哭窮了,我曉得你們發了財!”
排骨說:“開網吧發得了什麼財,賺點生活費罷了。我們又不是那些貪官汙吏,到哪裏撈錢去?”
婁剛說:“蛇有蛇路,龜有龜路,前麵的烏龜爬開路,後麵的烏龜跟路爬,誰不曉得你排骨是個聰明透頂的人?隻要不聰明過頭就行了。”
排骨的臉發起白來,拿袖子揩了一把額上的汗水,點頭道:“那是,排骨會牢記婁所長的諄諄教誨!”
黑皮殷勤地扯了一條雞腿遞給婁剛,婁剛也不客氣,張口就咬,不一會功夫就吃得滿嘴的油了。
排骨瞟瞟婁剛,試探著問:“婁所長,不知今日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婁剛臉色就不好看了:“怎麼,沒貴幹就不能來嗎?你是不是想有點貴幹?”
排骨忙陪不是:“是我不會說話,您來沒貴幹最好!我們最歡迎您沒事來玩。我是看時候這麼晚了您還來……”
婁剛打斷他的話:“時候不早就不能來了?平常沒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嘛!何況我又不是鬼!”
排骨雞啄米一般點頭:“那是那是!”
婁剛端起酒杯與排骨碰了一下說:“排骨啊,你的嗓子怎麼這樣難聽?是不是感冒了?吃點金嗓子喉寶嘛!”
排骨說:“婁所長你拿我開心,您不是不曉得,我這喉嚨是天生的糙,像被鐵刷子刷過了,爹媽給的,我也無能為力,我改變不了它。”
婁剛搖頭晃腦:“糙嗓子好嗬,糙嗓子有特色、有個性,特別是唱流行歌,糙起來特有味,一聽就忘不了。我們警察就更喜歡糙嗓子了,好記啊,過耳不忘,對破案有利!所以啊,你可千萬不要犯在我們手裏噢!”
排骨臉發起黑來,說:“哪裏啊,我們是不會犯事的,黑皮是不是?”
黑皮說:“就是,給我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犯啊。不過話又說回來,萬一犯了事,我寧願犯在婁所長手裏,至少認識嘛,至少一起喝過酒嘛,婁所長會關照關照嘛。婁所長你說是不是?”
婁剛拿筷子點著黑皮說:“你們可不要存這種僥幸心理!法不容情,知道麼?到時候我想饒你,法律都不會饒你的,所以你們最好適可而止,見好就收。”
排骨手忙腳亂地給婁剛夾了一隻雞翅,說:“婁所長金玉良言,我們牢記在心。您多吃點、多吃點!”
婁剛埋下頭兢兢業業地吃了一通,吳曉露做的晚飯他幾乎沒吃幾口,實在是有些餓了。
酒足菜飽之後,婁剛放下筷子打個嗝,揩著嘴巴說:“黑皮,我交待的事呢?”
黑皮眨巴著眼睛:“什麼事啊?”
婁剛說:“裝糊塗是不是?”
黑皮拍拍腦殼:“哦,你是說那張光盤是吧?唉,丟了的東西哪裏還找得到哇,我又不是警察。”
婁剛起身道:“那好吧,實在找不到,也隻好讓它成為一個隱患了。不過以後出了事你可得承擔一份責任。”說罷他就走了出去,順手咣當一下帶上了門。
黑皮和排骨麵麵相覷,都不作聲。
聽見婁剛的腳步聲沒有了,排骨回頭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光盤朝黑皮一遞:“你看怎辦?”
黑皮連忙將光盤推開:“你說怎辦就怎辦吧。”
兩人正推搡著,婁剛突然又推門進來了,盯著光盤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黑皮與排骨目瞪口呆,身體一下子矮了下去。
婁剛從排骨手裏拿過光盤,往左手掌上拍打拍打:“這是怎麼回事?沒個說法嗎?”
黑皮揩著頭上的冷汗:“婁所長神機妙算,其實……”
婁剛說:“哼,其實它根本沒有丟,那天你跟我說時我就看出來了!這麼好玩的東西你不當個寶貝似的捂著?”
黑皮點頭哈腰:“是是,是我說了謊,對不起婁所長。”
婁剛掃排骨一眼:“你們將它藏匿著,不會有什麼違法的企圖吧?”
排骨忙說:“不不,我們隻是想留著看稀奇!”
婁剛板起臉:“看稀奇?不會這麼簡單吧?不說實話是麼?是不是想跟我到所裏走一趟啊?”
黑皮說:“婁所長,天地良心,我們說的是實話啊,你救過我的命,我不會再騙你的!您懲罰我,罰我的款,不開收據都行,算我孝敬您的!”
婁剛臉一黑:“誰要你那不幹不淨的錢!你手裏錢多是不是?你們說,除了這張盤,還有複製的沒有?”
排骨言之鑿鑿:“沒有沒有,手裏就這一張!”
婁剛想想說:“好吧,我暫且再信你們一回,還是那句話,對光盤上的內容絕對不能擴散,否則後果自負!我警告你們,你們的生活也不易,千萬不要走歪了路,害了自己不說,別害了你們老婆孩子!”
黑皮和排骨點頭稱是,婁剛不再理他們,轉身出了門。
婁剛沒回家,他在深夜的街上獨自徘徊了很久,轉到自己辦公室,將兩張光盤放進了保險櫃。婁剛不想即刻通知吳大德,吳大德必須受點煎熬。
過了兩天,婁剛才選了個上班的時間打電話給吳曉露,讓她轉告吳大德,說他通過非正常途徑將事情基本擺平了,母盤與子盤都已銷毀,而光盤是敲詐者在街上檢來的,與徐向陽沒有關係,至於那個錄像刻盤的是誰,就不得而知了。半個小時後吳曉露在電話裏轉達了吳大德書記的衷心感謝,說他一定會兌現諾言,還說如果方便,還請婁所長多費點心,看可不可以追回那二十萬塊錢。
婁剛鼻子哼一聲,對吳曉露說:“他要是還惦記著那二十萬,你要他來報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