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露笑道:“你看,酒吧都泡上了,還想否認?是好事嘛,我堅決支持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他吧?你還得感謝我為你指明了方向呢!這可是隻績優股,你抓緊他喲,別讓他溜掉了!”
袁真生氣地道:“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不跟你說了。”她低下頭,狠狠地咬一塊排骨。袁真後悔跟吳曉露辨駁了,因為那樣隻會越描越黑。可能她的話聲音太大了,一桌人都詫異地看著她。方為雄也向她投來關切的目光。這愈發讓袁真不快,心裏亂糟糟的像塞了一團草。
這時幸好婁剛來了,轉移了一桌人的注意力。婁剛是值完班才來的,每逢過年過節,都是他這個派出所長最忙的時候。他按照長幼次序逐一地給大家敬酒,說了幾籮筐祝福的話。敬袁真時他顯得特別恭敬,他繞到她身後,壓低了嗓門說:“表姐,你在一個肮髒的地方幹淨地活著,太不容易了,為此我敬你一杯。”
旁邊的人都沒在意,隻有袁真聽清了這句話,感到欣慰的同時,也非常驚訝。袁真探詢地看看他,他那被酒精刺激得發紅的眼睛卻閃躲開了,衝她舉了舉杯,仰頭將一杯酒倒進了喉嚨。接著他又和方為雄敬酒,互相恭維了一陣。敬酒告一段落,婁剛才在吳曉露另一側坐下,悶頭悶腦地吃菜渴酒,也沒什麼話了。
袁真看出他情緒不太好,就對吳曉露說:“你管管婁剛,別喝那麼多酒。”
吳曉露說:“他們當警察的難得喝一次酒,又是大過年的,讓他過過癮吧。”
袁真想想,耳語道:“你們還好吧?”
“蠻好啊,我對他可沒說的。自己的老公自己疼嘛。”
“好就好嗬,是要珍惜。他好像情緒不太好?”
“累的,他總是這樣。哎表姐,你們倆一年也見不了幾麵,可是互相還挺關心的,在家說起你,他總是一臉的崇敬。”
“是嘛?不會吧?”
吳曉露笑嘻嘻地說:“真的,好在我了解你們,否則以為你們在暗戀對方呢!”
袁真捅了她一肘子:“都處級領導了,說話還沒邊!”
吳曉露笑道:“開個玩笑嘛,我曉得表姐眼界高,不食人間煙火,不是特優秀的男人根本入不了你的法眼!”
袁真白她一眼,不吱聲了。
婁剛見她們剛才聊得熱鬧,就問吳曉露:“和表姐說些什麼?”
吳曉露便側過身子說:“表姐關心你,讓我叫你少喝酒呢。”
婁剛噢了一聲,瞟瞟對麵的方為雄,輕聲說:“都離婚了,方為雄還來吃年飯,表姐尷尬不尷尬嗬?”
吳曉露說:“表姐大度嘛,為了方明吃年飯時有爸爸在場,尷尬也得忍著。”
婁剛又說:“方為雄是不是想複婚?”
吳曉露低語道:“沒門,表姐心裏有人了。”
婁剛問:“你怎知道?是個什麼人?”
吳曉露眼睛偶爾瞟過包廂一隅,馬上朝開著的電視機呶了呶嘴:“嘍——”婁剛轉眼一瞧,於達遠出現在屏幕上,他正帶著一幫官員慰問下崗工人,新聞主持人說是在實施送溫暖工程。
婁剛鼻子一哼:“瞎說,你以為表姐是你啊?”
吳曉露瞪圓一對杏眼:“你什麼意思?想吵架也不選個時候!”
婁剛就不跟她說了,瞟瞟電視屏幕,隻見於達遠正將一個小紅包塞進一個滿麵皺紋的中年男人手裏,便說:“逢年過節就來這一套,什麼送溫暖,純粹做秀!”
袁真忍不住也說:“是有做秀之嫌,不過這種秀,做還是比不做好,如果下崗工人這個時候都沒人關心,那就寒心到家了。”
婁剛點頭說:“表姐就是表姐,看問題就是透徹全麵,來,再敬你一杯!”
袁真於是又和他幹了一杯。
這時方為雄也不甘寂寞,插嘴道:“看來官也不好當嗬,大過年的還要到處跑,四處慰問別人,有誰來慰問他呢?”
吳曉露說:“這你就不用操心了,還怕沒人慰問他?這是昨天的新聞,今天都回家團聚去了。”說著她轉向袁真,“哎表姐,你別說,達遠書記還挺上鏡頭的,挺瀟灑英俊呢!”
袁真不看電視,也不搭吳曉露的腔,默默地剝著一隻蝦子,但是她的耳朵卻捕捉著電視裏的動靜。
婁剛接話道:“嗯,是個難得的正麵人物形象,哪像那個吳大德,粗一看道貌岸然,細一瞧連脖子都沒有了,看上去就是一堆肉!活像一隻癩蛤蟆!”
吳曉露生氣了,說:“大過年的,你就別說惡心的話好不好?莫影響大家的食欲行麼?”
婁剛就不說話了,桌子上也安靜下來,一時隻聽見一片碗筷之聲。
吃過飯,袁真帶著方明去母親家守歲,方為雄也要跟著去。
袁真說:“你怎不去陪你父母?”
方為雄說:“我家年飯中午就吃過了,有我妹妹一家陪呢,我請過假了。”
袁真說:“你已經不是我家人了,別人會說閑話的。”
方為雄說:“隻要你不說閑話就行,我想多陪陪女兒。”
事情一牽涉到女兒,袁真就沒話說了。她不能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力,更不能剝奪女兒享受父愛的權力,盡管她曉得陪女兒很可能隻是他的一個由頭。到了母親家,袁真和方為雄一左一右陪著方明坐在電視機前看春節聯歡晚會。可方明並不領情,叫道:“你們倆別擠著我好不好?”他們隻好坐開一點。方為雄一會兒給女兒拿糖,一會兒又問她喝不喝雪碧,殷勤得很,好像女兒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方明瞧都不瞧他一眼,伸出一隻手說:“我什麼都不吃,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方為雄趕緊將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遞上說:“壓歲錢早給你準備好了!”
方明拆開一數,興奮地跳起來:“哇噻!兩千塊,看來你們還是離婚好,離婚了紅包都大些,還都得向我進貢!”
方為雄說:“這孩子,沒心沒肺,哪有這樣說話的?”
袁真撫撫女兒,無聲地苦笑了一下,也拿了一個紅包出來,塞進方明手中。她的紅包要小得多,隻有兩百元。方明看都沒看,就將兩個紅包一起放進袁真的挎包裏。女兒顯然和媽媽親昵得多,並不計較她紅包的厚度,這使袁真感到由衷的欣慰。
春節晚會十分的熱鬧,袁真內心卻十分寂寞,人也恍惚得很,心思飄來飄去。她陪著家人看了一陣,下意識地笑了幾回,就獨自站到陽台上去了。除夕的城市霓虹閃爍,夜空裏不時爆出幾朵五光十色的煙花,眾多的窗戶燈火通明,歡笑之聲隱約傳來。但這一切與她似乎沒有什麼關係,倒是那拂過臉龐的冷風給她以清爽的感受。
不一會,方為雄也跟了出來,站到她身後問:“近來過得如何?”
她將目光投向黑夜深邃之處,淡淡地說:“還好,謝謝你的關心。”
方為雄點點頭:“還好就好。離婚之後,我們之間有了距離,能比較客觀地反省自己了。過去是我不好,傷害了你……”
袁真說:“過去的事過去了,再說也無益。”
方為雄想想說:“現在想來,是我沒有珍惜你,在機關那樣的環境裏,你這樣的妻子是最放得心的。是我沒福分啊。”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你媽,還有周圍的親戚朋友,都希望我們破鏡重圓。”
“重圓的破鏡能消除裂痕嗎?”
方為雄緘默一陣,才說:“如果你不討厭我了,我是願意回到你身邊的。”
“有些事物一沾上汙點,就永遠也洗刷不了,情感又是最不能勉強的。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找個你喜歡的女人一起生活吧。”
方為雄看看她,遲疑片刻說:“我還想等,除非你有了新歡……”
袁真立即反駁:“不要用你們的話說我,什麼新歡不新歡的!”
“對不起,我不會說話。”
“在上司麵前你不是蠻會說話的嗎?”
方為雄噎住了,半晌才說:“其實,我的話也不是空穴來風。”
袁真問:“什麼意思?”
方為雄舔舔嘴唇說:“有人議論你,說你和於書記走得很近。”
袁真冷笑一聲:“嘿嘿,走得很近,說得很藝術嘛。你過去不是諄諄教導我,要處理好與領導的關係,你不是希望我和上級走得很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曉得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會把握分寸的。”
“分寸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在機關混了這麼多年,碰了這麼多釘子,吃一塹長一智,不可能沒有進步吧?何況身邊有你,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你說氣話。”
“說什麼氣話,大過年的氣什麼,我一點也不氣。實話告訴你吧,我和於書記不光走得很近,我們還一起泡過酒吧,壓過馬路了。”
“我曉得他會喜歡你這種人。”
“是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臭味才會相投。”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無權幹涉你的生活,也不想惹你生氣。進屋去吧,外麵有點冷,別感冒了。”
“你不是來陪女兒的嗎?你進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
方為雄看了看她,進屋去了。
袁真長歎了一聲,自己也不明白這一聲歎息的含義。
她往省城方向望過去,心想此時於達遠在幹什麼呢?天穹幽暗,幾粒星星閃閃爍爍,似乎也有滿腹心事。透過建築物的間隙,可見蓮江的波浪在燈光映照下流瀉不止。袁真掏出手機一看,離農曆新年隻有兩個多小時了。她下意識地翻出了於達遠的手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