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 3)

手機忽然嘟一聲響,嚇了她一跳。來了一條短信,正是於達遠來的。“在這舉國歡慶的除夕之夜,給我牽掛的人發個信息,祝她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它不是網上下載的那種短信,語言普通,一點不精致,而且用的是第三人稱,但對袁真來說已經很不平常了。

一道細細的暖流從袁真心底淌過。她立即回複了過去:“謝謝你在這種時候記得我,也祝你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她收起手機放眼遠眺,一朵碩大的煙花突然綻開,將整個夜空裝點得璀燦奪目。

袁真很不喜歡春節,每天不是走親訪友,就是同學聚會,心累。特別是那些在外地工作的同學,見麵免不了要互相打聽,升職沒有嗬,加薪沒有嗬,出國沒有嗬,爭相顯擺,一聽說袁真還隻是一個非領導職務的主任科員,就都拿異樣的眼神看她,好像她犯了錯誤似的。她本不在意,可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就令人心煩了。她想躲開這些,於是關了手機,正月初四這天帶著方明到楓樹坳去了。她們在楓樹坳玩了兩天,不是和張大嫂到菜園裏種種菜,就是讓張小英領著爬爬山,撿撿柴火,非常愜意。聽著雞鳴犬吠,嗅著泥土和草葉的氣息,看著樹梢在風中輕輕搖擺,袁真感到與大自然如此的融洽,心靈格外的寧靜。

離開楓樹坳時,她戀戀不舍,三步一回頭,覺得自己正從一幅恬靜的田園風景畫裏走出去。

初六下午一回到彌漫著汽車尾氣的城裏,袁真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一個語速很快的男聲說:“是袁真嗎?哎呀我找你幾天了,一直關機一直關機我還以為號碼錯了呢!”

袁真說:“請問你是誰?”

那男聲說:“真是貴人多忘事嗬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背上不癢癢了?”

袁真疑惑不已:“背上癢癢?”

男聲說:“是誰喜歡拿粉筆在你背上寫字?”

袁真恍然:“噢,是曾凡高曾篙子啊!”

曾凡高說:“正是我啊!不過我現在不是篙子,而是柱子了呢!哎呀這次回來所有同學都見了,隻有你千呼萬喚不出來,你躲在哪呢?”

袁真說:“我到鄉下玩了兩天才回。好多年沒見你了,該叫你曾總吧?在哪發財啊?”

曾凡高說:“我一直在海南啊,告訴你,見你一麵是我此次回來最大的心願,出來一起吃頓飯吧!”

袁真說:“同學見麵除了吃飯好像就沒別的事了。”

曾凡高說:“那你說做啥,洗腳?唱歌?”

袁真說:“腳我曉得自己洗。”

曾凡高說:“那不一樣,別人給你洗是保健,是享受。就洗腳吧,我開車來接你。”

袁真問:“還有誰?”

曾凡高說:“就你我,我隻想和你單獨聊聊。”

袁真斬釘截鐵地說:“那我不會來。”

曾凡高說:“好好,依你的,我再叫幾個人。沒想到你對老同學還如此戒備!”

袁真猶豫了半天,考慮到拒絕他似乎不近情理,便嗯了一聲。

半小時後曾凡高在宿舍區大門口將袁真接上了車。袁真一瞟,當年的曾篙子豈止成了曾柱子,簡直是曾桶子了,鼓突的肚子與方為雄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袁真不曉得這個時代是怎麼了,男人一發跡就要變肥嗎?

兩人到了足浴館,服務員撩起一間房的門簾,袁真伸頭一看,裏麵擺著六張按摩床,床腳都擺有泡腳的木桶。

袁真猶猶豫豫地走到最裏麵的床上坐下,回頭問曾凡高:“你叫的那些人呢?”

曾凡高說:“你這個人嗬,我們老同學說話,何必讓外人插進來呢?難道我會對你怎麼樣?房間裏還有服務員嘛,這可是公共場所,我就是有賊心也沒那個賊膽!再說了,我曾某閱女人無數,對女人不感興趣了。”

袁真說:“那你還找我來聊天?”

曾凡高在她旁邊的床上坐下說:“你不一樣,你不是一般的女人,我對你感興趣,當然此興趣不是彼興趣。你是隻可欣賞,而不可褻玩的,從小到大你都是一朵帶刺的玫瑰。”

袁真說:“我可不敢當!”

一男一女兩個服務員提來熱騰騰的藥水,倒進木桶裏。為袁真服務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俗稱少爺。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要替袁真脫襪子。袁真忙說我自己來自己來,脫下襪子將赤裸的雙腳放進藥水裏泡著。

少爺問:“要按摩一下肩背嗎?”

袁真剛聽清,曾凡高就代替她回答了:“當然要,按摩一下舒服。”

於是袁真在少爺的引導下轉過身,坐在板凳上,任其按摩。少爺手法嫻熟,輕重適中,按得確實舒服,袁真身子隨著他的按摩輕輕搖晃,不一會就有了昏昏欲睡之感。

曾凡高在一邊說:“袁真,你可別睡著了喲,我要和你說話呢。”

袁真半閉了眼睛說:“你說吧。”

“你曉得吧,我們雖然幾年不見,可是我對你的情況挺了解的。”

“是嘛?”

“隻要有蓮城人去海南,我就會打聽你。”

“我有什麼值得你關注的嘛。”

“說也奇怪,我一直對你有好奇心,就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

袁真沒作聲,嘴角卻流出一縷笑來。

曾凡高問:“你笑什麼?”

袁真說:“我想起約摸十年前吧,碰到過你一次,你操著一個磚頭似的大哥大,站在街頭派頭十足地打電話,引得不少人回頭觀看。”

曾凡高嘿嘿笑道:“不好意思,那是我的初級階段,好出個風頭。”

少爺給袁真按摩完了,開始給她洗腳,逐個地摸捏她的腳趾頭。袁真並不是頭一次來足浴館,可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幾次將腳往回縮,但一縮就被少爺抓回去了。她隻好和曾凡高說話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麼,你曉得我的一些什麼情況呢?”

“我曉得你在機關裏憋氣,不如意,還曉得你離婚了。”

“憋氣和離婚的也不止我一人。”

“但我覺得對你特別不公平,所以想幫你改變處境。”

袁真笑道:“你還有這份好心啊?”

“我一直有一份好心,可惜你從來不正視啊!隻要你願意,我將你從機關裏弄出來。”

“你怎麼弄?”

“這還不簡單,辭職,到我公司裏來幹唄!”

“原來你是想挖社會主義的牆腳嗬!那你想錯了,我雖人在官場,卻沒有自己的關係網,沒有你想利用的資源,於你的公司無益。”

曾凡高馬上叫屈:“你又把我想歪了!我純粹是想救你出官場呢,你倒把我看作奸商了。唉,你仔細想想,你那機關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

袁真怔了怔,想起明小慧也說過同樣的話,就沉默了。

曾凡高又說:“我手機裏有個段子,我念給你聽。”

袁真搖頭:“還不是一些痞話,不聽。”

曾凡高笑道:“你不要神經過敏嘛,如今黃段子是滿天飛,因為說真話領導不高興,說假話群眾不高興,隻有說痞話才大家都高興。但是這個段子不黃,它是總結你們小公務員的,我覺得很到位,很有意思。”

“那倒不妨聽聽,你說。”

曾凡高就拿出手機,翻出存在短信裏的段子,念道:“小公務員的一生:幹得比驢都累,管得比監獄都嚴,起得比雞都早,下班比小姐還晚,裝得比孫子還乖,掙得比民工都少,看著比誰都好,死得比誰都早。”

袁真琢磨了一會才說:“嗯,很尖銳,但也很誇張。”

“豈止誇張,簡直是很悲慘呢,所以我對在機關工作的同誌深表同情,他們勾心鬥角,委曲求全,一輩子都在往更高的職務上奔,累不累嗬?特別是女同誌,就更艱難了,一不小心就得不償失!就像你表妹吳曉露,即使小有得誌,又怎樣?昨天我們在一起喝酒,她還酒後吐了真言,說官場的女子不付出代價,是絕對進不了步的,特別是漂亮女子。言下之意,你不會不明白吧?一不小心,就淪為長官的玩物呢。袁真,你好好考慮考慮我的建議吧。”

袁真想想,直率地說:“到你公司就不會憋氣了?說不定憋的氣更多!而且,到時候連退路都沒有了。我是不想受機關裏的氣,但更不能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某個個人的身上。”

“你怕生存沒保障?那好辦,你還有二十年就退休了吧?我將你這二十年的工資一次性給你,將你從機關裏買出來,養老保險也由我一次性付清,行不行?三十萬夠不夠?你若同意我馬上開支票。”說著曾凡高就從皮包裏翻出支票簿,對她揚了揚。

袁真說:“這麼大方,你的錢不是錢嗬?”

曾凡高說:“說得對,錢多到一定程度就不是錢,隻是紙了。用這些紙來解除一個我敬仰的人的困境,值。如果你同意,以後你可以到海南公司總部去,也可以先在蓮城分公司當個副總。”

袁真笑道:“謝謝你的好意,再說吧。我可怕天上掉下的餡餅砸破頭呢!”

洗完腳出來天已傍黑,城裏的燈爭相亮出媚眼。曾凡高還要請袁真吃飯,袁真婉言謝絕了,說家裏還有女兒要管。曾凡高說那就把女兒也叫出來吧。袁真堅決地搖頭不從,她最忌諱女兒受那種酒桌文化的熏陶。分手時曾凡高再次要她考慮去他公司的建議,袁真出於禮貌嗯了一聲。她是不會考慮的,不為別的,就為曾凡高的模樣——在她眼裏,他完全是一個暴發戶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