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為雄擺擺手:“說這話就境界不高了,我方某還沒學會以權謀利。這樣吧,我知道你們方圓公司的勢力和聲譽都不錯,你們自己要努力爭取,我呢也盡力給你們敲敲邊鼓,好嗎?”
“太好了太好了,我代表我公司全體員工衷心感謝方局長!”寧邦抓住方為雄的手直搖。
事情談完了,酒也喝好了,三個人步出包房。寧邦搶著買了單,上車時,他又提了一個捆得嚴嚴實實的大紙箱,放到方為雄的後備箱裏,說是一點年貨。方為雄說:“這就不好意思了。”
寧邦說:“一點小意思,略表心意而已!”
方為雄見他沒有給劉玉香一份,就說:“你忘了一個人吧?我可不好意思吃獨食喲!”
寧邦笑道:“忘不了的,要是這樣粗心的話,我還怎麼在場麵上混?劉主席的昨天就給過了。”
方為雄便回頭望望劉玉香,劉玉香衝他眨了眨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三人上了各自的車,互相揮手告別,先後上路往城裏走。聽著車輪沙沙地碾過柏油馬路,回味著劉玉香的笑容,方為雄即愜意,又有些不踏實,心中像藏著一些模糊不清的事,又似乎懸著一個什麼東西。車開回租住的房屋前,下車之後,他才想起有一件事還沒做就回來了。原來他是想到劉玉香家去的,他想和她親熱一番,他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忘記了呢?
提著那個大紙箱上樓時他才明白是什麼讓他分了心。他將紙箱放在房間中央,坐在沙發上盯著它,半天沒有動。這時寧邦打來電話,特別叮囑說,箱子裏是兩隻金華火腿,回家後要立即拿出來掛在廚房裏讓風吹著,要不放進冰箱,否則會捂壞的。如此一來,他的預感就愈發強烈了。又坐了半天,他才拿出水果刀,割斷了那些結實的塑料帶,將紙箱打開。
紙箱裏確實有兩條火腿,但還有一個塑料袋,袋子裏用紙包著一大摞百元鈔票。他坐下了,像是虛脫了一般,渾身沒有力氣。過了一會,待心裏平靜些了,他給劉玉香打了個電話:“劉主席,今天的打獵是你策劃的吧?”
劉玉香說:“你說是就是吧。”
他說:“是以打獵之名,行套籠子之實吧?”
劉玉香說:“你這麼想我?方圓公司的事與我無關,是他們自己找來的。難道帶你見幺老板也是套籠子?就算是套籠子吧,往不往籠子裏鑽,那也是你的自由,是你自己的事。”
他說:“你有什麼建議嗎?”
劉玉香說:“你現在也是一個單位的二把手了,還要別人給你拿主意?”
方為雄一想也是,就默默地掛了機。他覺得十分疲倦,便將紙箱往床下一塞,開了空調製熱,往床上一蜷。他迷迷乎乎的,似睡似醒。腦子裏忽然露出一麵荒蕪的山坡,一個黑影向他追來,他倉皇地逃竄。可是他的腳被絆住了,怎麼也跑不動,於是他拚命地往前一蹦一跳。但是黑影比他跑得快得多,它舉起了一支長長的獵槍,槍口幾乎抵著他的後腦殼。他嚇得全身一縮,心髒停跳了。這時暴烈的槍聲響了,子彈針一樣刺入了他的腦袋。他倒下了,他睜大眼看了那個持槍的黑影一眼,好像是劉玉香,又好像是那個寧邦。到底是誰,他無法確定。一些灼熱的液體從他額上流下來,慢慢地糊住了他的眼睛,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扭動著身體,終於從夢魘中醒來。冷汗已濡濕了他的身體。他喘了一會氣,打了那個他最熟悉的電話。
“方為雄嗬,有什麼事嗎?”袁真的聲音顯得非常遙遠。
方為雄說:“方明在家嗎?”
“你想和她說話?她到同學家去了。”
“她還好吧?”
“她很好,學習挺自覺的,你不用操心。”
“那就好,”方為雄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想了想說,“袁真,假如我有了腐敗的機會,具體點說吧,比如有人向我送了一份大禮,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搞了多年的紀檢工作,還不曉得怎麼辦?”
“我當然曉得。可如今太普遍了,我還不曉得能不能脫這個俗呢。”
袁真口氣嚴厲起來:“是不是有人向你行賄了?千萬不要一時糊塗!”
“我知道的,謝謝你還對前夫這麼關心。”
“我不是關心你,是關心方明的爸爸,我不希望方明有個坐牢的父親!”
方為雄心裏哼了一聲,放下了電話。腐敗的那麼多,坐牢的幾率有多高他還不清楚嗎?他將床下的紙箱拖出來,翻出那一包鈔票。他想其中一部分原本就是他送出去的,它不過是在別人手裏轉了一圈,現在又回來了而已。
袁真下午上班時看到市委大院的大門關閉了,一大群下崗工人圍在門口吵吵嚷嚷,情緒激動。這種景象時常發生,沒有什麼奇怪的,奇怪的是於達遠站在那群人之中,聲嘶力竭地解釋著什麼。袁真踮腳聆聽,卻一句也沒聽清他的話,周圍太嘈雜了。碰到這種事,書記是從不出麵的,別的領導也都是繞著走,而於達遠並不分管工業,他完全可以不管。管好了,他越了權,會得罪分管領導,管不好,下崗工人不會答應,弄不好惹一身麻煩。他是不太諳官場之事呢,還是有一份多餘的責任心?袁真無從猜測,但他的挺身而出還是讓她有一份好感。可能由於性急吧,於達遠麵紅耳赤,額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他的態度很誠懇,圍擁的下崗工人慢慢地平靜下來了。後來,那些人就跟著於達遠往信訪接待室去了。
到了辦公室,袁真還在想著於達遠勸說下崗工人的神態。他是真有心幫工人們解決問題,還是糊弄了他們一回?她不得而知。她願意相信是前者,因為,他是領導中的一個另類,就像她是機關中的一個另類一樣。他的一些另類的作派,已經在機關幹部當中引起了一些議論和嘲笑,一聽到這些,袁真心頭就會泛起一絲惺惺相惜的感覺。
但是盡管如此,袁真還是與他保持著相當的距離,雖然在一座樓裏上班,也有很長時間沒照麵了。袁真更多的是在電視台的本市新聞聯播裏見到他,他作為市委的三把手,經常在前三條新聞裏出現。
袁真沉浸在冥想中,一隻手突然在她肩頭一拍,嚇得她跳了起來,回頭一看,是明小慧,嗔道:“死女子,我還以為是某個男人呢!”
明小慧說:“袁姐警惕性蠻高嘛!”
袁真朝門外瞟瞟,還好,沒有領導監視,便說:“上班竄崗,有何貴幹?”
明小慧臉陰了下來,噘起嘴道:“還不是那個老鬼,糾纏不休,煩死人了。”
“是不是給你下最後通諜了?”
“我想可能要下了,他剛剛打來電話,要我晚上到蓮江賓館1808房去,他要找我談話。”
“那肯定是個陷阱,去不得!”
“可要是不去,我以後有日子過?真是麻煩。要過不了這個坎,就依了他算了,眼睛一閉,兩腿一張,隨他,他總要補償點東西給我吧。隻當是握了一回手,肉跟肉碰了一下而已。”
袁真愕然,問:“你真這樣想?”
“我還能怎樣想?他髒我的身體,不髒我的心就行了。”
“身體髒了心也幹淨不了。到時候就別說旁人的議論了,你能得到內心的平靜嗎?”
明小慧點頭說:“我曉得,所以我來尋求你給我精神支持嗬!但我不能不去,我已經答應他了。我想他還不至於強迫我吧,隻能去應付一下了……”
袁真想想說:“要不,讓你男朋友陪你去?”
“我男朋友去了深圳。再說如果我找人陪他會生氣的,還不如不去。”
“要談話哪裏不可以談,約你到賓館去,肯定不懷好意。”
明小慧憂愁地說:“唉,司馬懿之心路人皆知,可有什麼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他官那麼大!袁姐,你陪我走一趟吧。”
“我去他一樣不高興的。”
“這樣吧,你不露麵,在大堂等我,每過幾分鍾給我打個電話,一有情況你就叫保安。”
袁真一想,也隻能這樣了。
晚上八點左右,袁真陪著明小慧來到蓮江賓館大堂。袁真四下觀察了一下,沒見到熟人麵孔,便拍拍明小慧的背。明小慧點點頭,一咬牙,轉身進了電梯。袁真從報架上取了一份《蓮江晚報》,在大堂一隅坐下來,將臉埋在報紙裏。她當然無心看報紙,她的心隨著明小慧上了電梯,徐徐地提到了十八樓去了。過了一會,袁真四肢開始發涼,她想像自己就是明小慧,進入到1808號房,那個她尚不知姓名的某領導鷹隼般的目光貪婪地盯住了她,令她心裏發毛。袁真哆嗦著掏出了手機,翻出明小慧的號碼,摁下了呼叫鍵。隻響了兩聲,明小慧就接了,壓抑著嗓門對她說:“嗯,我到了。”
袁真緊張地問:“你沒事吧?”
明小慧說:“沒事,就這樣辦吧。”
袁真說:“好,你要小心!”
她掛了機,繼續瀏覽報紙。但報紙上沒有字,隻有無數的螞蟻在蠕動。她隻好轉臉盯著大堂牆上的鍾。又過了一會,她再打了明小慧的手機。接通了,但呼叫聲久久地響著,竟沒人接。肯定有情況了!袁真急得站了起來。這時電話通了,但是沒人說話。她不覺將手機緊緊按在耳朵上。接下來她聽到了急促的喘息和輕微的扭打聲。她手腳發軟,慌慌張張地向牆角的賓館內部電話撲過去。她將背朝著總台,用顫抖的手撥通了電話:“喂喂,是總台嗎?1808房裏來了小偷,快叫保安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