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袁真怔怔的,望著於達遠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她感到在內心深處有個什麼東西蠕動了一下,好像是一隻蟲子,那是一隻什麼蟲子呢?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在機關這麼多年,那隻蟲子從來沒有醒來過。

酒宴散時,袁真很有些醉意了,走路都有些搖晃。回賓館進電梯時,於達遠伸手在她背上扶了一下。他這麼一扶,她就感到有一隻灼熱的巴掌按在她後背,留下了一個去不掉的烙印。及至第二天回到了蓮城,回到了她獨居的家,那隻巴掌還在她的背上。她不想讓它擾亂她的心境,洗澡時她拿毛巾反複用力地搓她的背,仍然也去不掉它,它賴在她的感覺裏了。

方為雄對自己失敗的婚姻耿耿於懷,情緒低落,一不小心出了一個紕漏:一天馬良局長在銀河酒店請客,他竟忘了帶錢,馬局長隻好自己買了單。事後他雖然從馬局長手裏索回了發票,代為報銷了,可馬局長仍十分不滿。馬局長在全局大會上批評道,現在我們有的同誌沒有事業心了,包括我們有些在領導崗位上的人,工作馬虎,粗心大意,精神狀態很不好嘛!我至少還要在局長位置上幹三年,隻要我在一天,就不允許這種情況存在!有句話說得好,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你不好好幹,自有幹得好的人,沒有你地球就不轉了麼?它會轉得更好!方為雄很懊喪,局長的態度有可能影響到他的前途。

方為雄把這一切歸罪於劉玉香,若不是這個女人,他何至於落入這種境地!看到她的身影,他就胸悶氣短,要不是因為與她有過一腿,他真想動用紀檢組長的權力,狠狠查一下她的經濟問題。

這天已經下班了,他還在辦公室生悶氣,聽到走廊上劉玉香的高跟鞋橐橐響,趕緊將門掩上。他不想看到她。可那腳步在他門口遲疑了片刻,竟走了進來。這倒新鮮,她已經有一段時間不來了,她很明顯地與他保持著距離。他抬起頭,望著那張保養得很好的臉,氣哼哼地說:“你來做什麼?不怕局長有看法?”

劉玉香眼一白:“你以為我是你?我想來就來。”

方為雄說:“還嫌害得我不夠嗎?”

“別把離婚的賬算到我頭上,跟我沒關係,是你自己沒本事,拴不住老婆;再說,你們不是一路人,離婚是遲早的事。況且你們夫妻生活都不正常了,離了也就離了,有什麼好留戀的?算了,我來不是來說這些的。我問你,你還想不想挪個位子?”

“當然想,可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我有辦法啊!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大家互相幫助,是件很好的事嘛。”

“你有什麼辦法?”方為雄懷疑地看著她。

“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人。”

“什麼人?”

“幺老板。”

“什麼幺老板嗬?”

“這你就不用管了,總之是通天的人物。”

“通天?”

“不通天他能有這本事?幺老板運作一年多了,幫過好多人的忙了,很牢靠的。不過,他要收點手續費。”

“是這樣嗬,”方為雄想想說,“局長已經答應我了,也報市裏了,有這個必要麼?”

“你還這麼天真嗬,局長口頭答應了就高枕無憂了?市裏不是推遲研究幹部提拔的事了麼?說不定夜長夢多。再說,你就不想挪個好一點的位子?魯局長馬上要調省教育廳,他的常務副局長位子就騰出來了,別人都躍躍欲試呢。找找這個人,說不定就一步到位了。”

其實方為雄以前聽說過這個人稱幺老板的人,隻是沒想到真有這種事,他沉吟片刻,問:“你怎麼認識這個幺老板的?”

“還不是朋友介紹的,我也才認識幾天。這個人很守信用的,你放心吧。”

“那你為何幫我,不先幫幫你自己?”

“你知道我沒有幫自己嗎?我是真心想幫你一把,才和你資源共享。不過你不要再擴散消息。”

“我要是想挪到常務副局長的位置上,他要收多少?”

“這個數。”劉玉香伸出一個巴掌。

“太貴了吧?我到哪去找這筆錢呢?”

“找朋友借嘛,位子挪成了,這點成本還不容易收回來?你要有意,趕緊把錢湊齊,弄一份你的推薦材料,然後我帶你去找他。”

方為雄動了心,三天後,他讓劉玉香帶他去見了幺老板。在一個光線幽暗的茶樓裏,他猶猶豫豫地將一個紙包連同自己的推薦材料放到茶幾上,然後輕輕推給對麵那個戴墨鏡的年輕人。幺老板看也沒看就將它們塞進了自己的鱷魚牌提包裏,然後說:“行了,你就回去等消息吧。” 幺老板的神態以及茶樓裏的神秘氣氛,讓方為雄感到自己像是特工在秘密接頭。

出茶樓後,他擔心地說:“劉科長,收據也沒有,他要辦不成事怎辦?這錢不會打水漂吧?”

劉玉香笑道:“你真是沒見過錢的,這點錢對幺老板來說算什麼?他是什麼人物?人家不會不講信用的。把心放回肚子裏吧,打了水漂你找我就是。”

聽她這麼說,方為雄心裏才踏實下來,轉念一想:劉玉香這麼熱心,是不是也在這樁交易中得了好處呢?他悄悄地凝視她的臉,想從上麵瞧出端倪來。但還沒等他看仔細,劉玉香說了聲拜拜,鑽進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袁真以在家給於達遠副書記寫報告為由,沒有到辦公室坐班,過了幾天自由自在的日子。那幢巍峨的辦公樓總是讓她感到壓抑和沉重,隻有躲進自己的小窩裏,她才會輕鬆,她的思維也才會敏捷起來。她邊聽韓紅的歌邊寫報告,文字就像旋律一樣從筆下流出。這樣的報告其實是老套路,不必花太多腦筋的,語言鮮活一點就行了。隻因是給於達遠寫,她才稍稍地多用了點心,畢竟,人家看重於你。初稿寫完,她就用電子郵件發給了於達遠,她想先聽聽他的意見,再修改一次。對她來說,這也是罕見的做法,以前不管給誰寫報告,她都要待人家一催再催,拖得不能再拖了才交稿的,這樣可以避免當官的亂提意見,要你沒完沒了地修改。

忙完手頭的事,心裏也清爽了。她拉開窗簾一看,暮色已經降臨,而草地上鋪上了一層薄雪,反射出晶瑩的白光。蓮城處於長江以南,一年裏也就下一兩場雪,沒想到今年雪來得這麼早。袁真的心歡快地跳躍著,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冽的新鮮空氣。匆匆地吃了點東西之後,她就急不可待地踏雪散步去了。

晚飯後散步是袁真多年來的習慣,而且一般都是踽踽獨行。她喜歡享受冷清,喜歡傾聽草叢中的蟲鳴和微風拂過枝頭的簌簌聲,這種時候,她能聽到自己內心的動靜。她離開了宿舍區,來到辦公樓一側。這裏有一大片園林,除了修剪整齊的冬青、紅繼木等各類灌木之外,還有許多移植來的高大古樹。在甬道兩側,則佇立著傘狀的雪鬆,墨綠的枝頭沾染了白絨絨的雪花,有種說不出的靜美。四下無人,剛才還在搖曳的樹梢仿佛都因她的到來而靜止下來了。袁真細心地體驗著雙腳踩在雪地上的感覺,那沙沙的聲音仿佛是她的靈魂在說話。樹影涼涼的漫過她的臉頰和身體,不時有一兩片雪花落到她頭上。她忽然想,要是當一棵樹,獨自站在山岡上,與世無爭地度著春秋冬夏,多好啊。

她向著樹林深處和寂靜深處慢慢走去。然而很快她就停下了腳步。透過迷茫的暮色,前麵卵石鋪就的小道上現出兩個並肩而行的人影。左邊那個穿著一條藍中泛白的牛仔褲,再加上他那雙手插在褲口袋裏的獨特姿態,無疑就是於達遠了。而他右側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穿一件紫色的風衣,一頭長發蓬鬆地披在背上。

這女人是誰呢?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女友?

袁真揣度著,又一想,管她是誰,反正與你沒有關係。她不想打擾他們,於是往左一拐,上了一條岔道。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扭頭窺探他們,莫明其妙地猜想:到了更僻靜的地方,他們會不會挽手呢?她不知不覺加快了步伐,很快走到了與他們平行的位置。她和他們之間隻隔著兩排樹,她可以從樹隙瞟見他們時隱時現的身影。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們非但沒有親密的跡象,反而保持著某種距離,並且不停地在爭論著什麼,聲音時高時低,不時地還要夾幾句英語。在遠處路燈的映照下,可見到一團團白氣從他們嘴裏嗬出來。

袁真不想進入別人的私密空間,選擇了一條方向相反的小路,走到一片樟樹後。四周寂靜下來,她仿佛卸下了某種包袱,輕輕地籲了一口氣。路邊的麥冬草一片青蔥,輕輕地掃過她的腳背,雪末落到她的襪子上,點點冰涼。她忽然想結束這次散步了,於是匆匆地前行,不再體味周遭的氛圍和事物。起風了,雪花從樹梢上紛紛揚揚地飄了下來。轉過一個樹叢,她卻猝然止步:這條小路竟又把她帶到了於達遠和那個女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