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炳泉到了溪阪鄉,忙碌不已。當書記與指導選舉不一樣,和諧社會,科學發展,上邊下邊,千頭萬緒,要做的事實在不少。本鄉十幾個村中,羅炳泉對阪達村比較關注,因為那個村正處於過渡期,不太平穩,羅炳泉到任不到一個月,該村石旗杆失竊,警察迅速介入,羅書記也參與指導,卻未能迅速破案,讓羅炳泉頗覺不安。
兩星期後,石旗杆竊案尚無進展,阪達村事情再起,執掌村務長達四十年的老村長,現任村支書張茂發因病逝世。
阪達村石旗杆被竊時就有人說,張茂發準會給氣死,果然不錯。張茂發已經風燭殘年,病重之際,於他具有榮耀意味的兩支石旗杆遭竊,對他打擊可想而知。盜賊對該村情況相當了解,選擇這個時候下手,稱得上很不人道。
張茂發的葬禮在阪達村舉行時,羅炳泉率本鄉在家領導全數出場。張茂發是多年村幹部,死之前還任著阪達村支書,他的葬禮鄉領導當然得參加。到場的當然也不隻是鄉領導,縣裏書記縣長,還有鄭小華副縣長也都於百忙中前來。為什麼這般隆重?這個老村幹部不同於其他,他的親弟弟張盛是本市副市長,人家親自來了。
在為張茂發送行的各級官員裏,不算未列入行政官員係列的村級幹部,羅炳泉當屬最下層官員。張盛副市長卻很看得起,於葬禮前特地詢問:“哪一個是鄉書記?”
縣委書記把羅炳泉推到前邊。領導跟他握了手,稱羅炳泉是自己家鄉父老的父母官,說知道羅炳泉下來任職不久,希望抓好工作,讓本鄉能有一個大的發展。
“省委劉秘書長給我說過你。”他問,“很早就認識了?”“也不,也不……”羅炳泉不禁口吃。
幸好有人擠過來問候張副市長,這一打岔把羅炳泉解救了。羅教授哪有那個榮幸。要不是張茂發死了,張副市長他還夠不著呢,哪裏可以夠得著比張副市長更大的領導?但是人家省裏的大領導怎麼就把小小羅教授夠著了?從張盛的話來看,絕對不會是張冠李戴,把人搞錯。因此有一個可能,就是李老師。李老師在此間意外認識一個基層小嘴臉,她在電話裏隨意一個抱怨,曾經讓羅炳泉和鄭副縣長等人痛苦不堪。也許李老師又在省上大領導麵前提起這張嘴臉,由於時間關係或者其他什麼原因她沒來得及嚴厲批評,讓羅教授得以僥幸生還?
參加完長兄的葬禮,張盛探望了村中長輩,離村前特意驅車上後山去探訪張家祖厝。張家祖厝重修落成熱鬧時,他有事沒有回來,現職行政長官出那個場也不是太合適。現在送走長兄,張副市長專程前來,看一看長兄生前做過的最後一件大事。張家祖厝管理員陳同升能說會道,給張盛當導遊介紹情況。張副市長在祠堂裏轉了轉,出門來到石旗杆邊,看看兩個光溜溜的杆座,站了幾分鍾,什麼話都沒說,上車離去。
縣鄉一批官員陪同張副市長走遍全程,縣委書記在祖厝前發現異常,把羅炳泉叫到一旁追問究竟。羅炳泉報告了石旗杆失竊,案子待破的情況。“這東西有什麼說法?”領導指著石旗杆基座發問。羅炳泉告訴書記,兩支石旗杆是舊物,說法很多。有人附會,稱它們古時候是誰不清楚,眼下其實就是兩兄弟,左邊那根是張村長,右邊是他弟弟張盛副市長。兩個石頭一丟,張村長死了,張副市長怕也不好。這是瞎話。“難怪。”縣委書記下令,“這還行?要抓緊破案。”羅炳泉表示明白。
張盛副市長什麼都不說,專程上後山視察,在被盜石旗杆基座邊黯然而立,他的意思是什麼,基層官員再笨也都明白。鄭小華副縣長聯係掛鉤溪阪鄉,她很吃不消。
“羅教授你們都怎麼弄的?”她逼問。羅炳泉說:“抓賊那是警察的事。”“都當書記了,你還敢推!”
羅炳泉苦笑,說自己哪裏敢推,知道這回死活是推不掉的。“鄭副縣長放心,一定盡快破案。”他表態。
這案子不破真是沒法交代,但是羅炳泉也清楚,鄉派出所民警在孫所長率領下已經使盡吃奶之力。問題是鄉下警察辦案相對較少,破案能力不如城市等案件高發地帶,哪怕他們學習很努力,經驗畢竟不足。
市縣領導走後,羅炳泉把派出所孫所長請來,傳達縣領導重要指示,詢問案件進展。孫所長很痛苦,說這兩個老石頭難道上天去了,真是要人命。
怎麼辦呢?還得好好學習。
有一個人找到鄉裏,要求彙報情況,是阪達村村長張貴生。張貴生找羅書記與兩個老石頭無關,與老夥子有關。
他說老夥子過世了,生前老夥子是村支書。現在村裏沒支書了,對工作影響很不利,需要趕緊配起來,事情比較急,比較要緊。老夥子生前說過,等他不當書記,會向鄉裏請求,讓張貴生一肩挑走。“現在要請羅書記支持。”張貴生說。
羅炳泉表態,這個事確實重要,也急迫,應當抓緊。但是不能哪一個人說了就行,民主集中製,得按規則按程序來走。
張貴生強調,如果另外找一個人當書記,到時候誰說誰聽不好辦,什麼都會爭,事情就沒辦法做。
“我跟老叔也提了。”他說,“老叔讓我找鄉領導彙報。”羅炳泉告訴張貴生,他嶽父已經過世,他老叔張副市長再關心,不可能替他來當村長。所以張貴生得靠自己。他們家荖夥子在村裏也有人反對,但是大部分村民願意聽從,一個原因是他為村子做過一些事情。張貴生初當村長,村民眼睛都看著,如果不為大家做事,或者做事不公平,村民就會反對,那就不是能不能一肩挑,是村主任還能不能再幹下去的問題。下一屆選舉時村民會拿選票說話。
“你競選時答應大家做的事情,不要忘了。”
張貴生說大水窟的事情不好辦,他二叔和張富全不聽。老夥子在還好,人一走,誰還管得住他們。
“你要想辦法。”羅炳泉說,“說了不做,村民還會再相信你嗎?”隔天,張富全也來了。張富全現為村支委,要求接任其大伯為書記。他也強調得趕緊配上,免得影響村支部工作。他也說他大伯張茂發生前提過讓他接書記,他也跟老叔張盛講過,老叔也讓他找鄉領導彙報。羅炳泉不覺發笑,說這就好。“不能讓貴生接。”張富全強調,“他做不了。”:羅炳泉問為什麼。張富全說張貴生不行,老夥子可以一肩挑,張貴生連個村長都當不好,沒本事,不能什麼都想要。
阪達村這塊烤地瓜顯然有點燙手,這個時候需要一點水準,需要高級職稱。
羅教授讓鄉裏幾個頭頭商量,大家意見不一。一肩挑當然減少矛盾,但是張貴生挑得動嗎?給張富全似乎也不合適,不說張富全個人情況怎麼樣,
都他們一家子恐怕不好,老夥子在世時,村裏村外對此已經議論很多。商量來商量去,鄉領導們都主張穩妥處理,聽聽各方意見,多了解一下民意。
羅炳泉認為這個意見對,方向正確。阪達村情況比較特殊,各級領導比較關注,村委會選舉已經鬧過一場。老夥子執掌四十年,人一死,權力真空了,女婿侄兒爭先恐後,躍躍欲試,都勇於承擔重擔,掌握權力,填補真空。但是無論用誰,怕都不能服眾。這個村有不少麻煩,後山上丟了兩塊老石頭,縣裏鄉裏都吃不消,總得有人去幫助破案,管事辦事,也去了解民意。可以考慮一個臨時辦法。
他的臨時辦法就是空投。阪達村支書去世,本村一時沒有公認的合適人選,可以想辦法空投一個,也就是從上麵給那裏派一個去。此刻羅炳泉手上恰好有一個空降兵。
這年,上級為加強農村工作,從省直各部門動員了數百名幹部,派到各地掛職,全部下村當支部書記,任期三年。溪阪鄉也來了一位,叫陶鴻喜,是省電力總公司的幹部。這個人原定派往達西村,因為該村經濟比較落後,需要幫助。羅炳泉卻打算另定空降地點,把這個人派往近期情況比較複雜的阪達村去。
省裏幹部的掛職單位,事前已經由省市縣三級相關部門確定,通常不能改變。羅炳泉認為事在人為,他打了報告,到縣裏市裏跑了兩趟,把事情辦成了。
陶鴻喜人已中年,四十多歲年紀,是省城郊區人,從小在鄉村長大,農村情況很熟悉,人也好說話。他們電力公司安排了任務,需要抽一個幹部下派,領導找他談話,他很樂意,就到了溪阪鄉。羅炳泉讓他到阪達村,他也沒意見。
“既然下來了,到哪裏都一樣。”他說。
羅炳泉笑:“要是都一樣,就不必把你從那裏變到這裏。”
他交代陶鴻喜到阪達村後要去參觀一下張家祖厝,聽聽村民怎麼說。旗杆石的案子幫助多留意,案子不破,壓力很大。
新書記到了阪達村,張貴生張富全兩人雖然都沒如願,也還能接受,因為人家是國家幹部,拿單位的工資,到這裏替村民辦事,當然要歡迎。人家也不會老占著位子,三年期滿就走,到時候村支書又空缺了,還可以爭取。派出所孫所長給羅炳泉打來一個電話,語氣急切。“羅書記有空嗎?”他說,“我找你。”
羅炳泉什麼都不問,讓他趕緊來。這些天,由於縣公安局嚴令督辦,孫所長和他手下警員被兩個失蹤的老石頭搞得團團轉,苦不堪言。孫所長下來當所長之前在縣公安局法製科工作,他是秀才,抓賊不是本行。孫所長手下負責辦案的兩個警員都年輕,從警時間較短,經驗相對不足,簡單的案子,大喝一聲亮出手銬,這個都會,碰上疑難雜症就有些底氣不足。所以近日孫所長很苦惱。羅炳泉曾經交代,讓孫所長有情況及時通個氣,現在他突然打來電話,一定有重大進展。
幾分鍾後孫所長趕到鄉政府,羅炳泉把辦公室門關上,兩人密談。果然,經警察全力偵查,案件已有突破,初步鎖定了一個嫌疑人,叫王進步,是達西村人,此人在阪達村承包了大水窟大片水麵,原主要從事水產養殖,近年逐漸轉向,是在建的“水世界娛樂城”一大股東和具體操辦者。羅炳泉大吃一驚:“這人我知道。怎麼會是他?”孫所長說他們原先也覺得不可能,王進步在阪達搞養殖,現在還搞娛樂,旗杆石對他有啥用呢?後來發現一些跡象,覺得不能放過,就展開偵察,現在比較肯定。
“東西在哪裏?”
孫所長說他們還在摸。現在內緊外鬆,按兵不動,沒對王進步采取措施,主要是因為還沒有十分把握,不了解王進步的作案動機,特別是不清楚東西藏在哪裏。目前王進步和其他嫌疑人員已被他們密切監控。“挺好。”羅炳泉說,“孫所長有本事。”
羅教授很高興,當場痛加表揚,誰說鄉下警察不會抓賊?孫所長手下這幫人善於學習,很厲害的嘛。孫所長受到表揚,表情卻有些尷尬,他告訴羅炳泉,他手下這幾個警察確實還需要加強學習,這次案件能夠得到突破,跟外援有很大關係。
“縣公安局派人來了?”羅書記問。
卻也不是。本縣公安局有數的幾個高手任務很重,管不到阪達村丟石頭,這類盜竊案主要還得依靠鄉派出所警察自己搞定。孫所長有辦法,舍近求遠,居然把手伸到本縣本市之外,拉來了省城的一個外援,是該市某區公安分局的刑警隊長,辦過許多大案,很有經驗。羅炳泉大感意外:“怎麼請得到這種人?”
原來不是孫所長去請的,是湯金山。湯金山在省城當保安期間,跟這位姓黃的刑警隊長關係不錯。黃隊長曾經答應有空到湯金山老家走走,這一次湯金山去找他,說動他用雙休日兩天時間,帶著妻子孩子到鄉下玩,住在湯金山家裏。湯金山把消息告訴孫所長,孫所長特地上門拜訪,請隊長一家吃飯,而後就討教。黃隊長人很爽快,看孫所長學習很虛心,知道鄉下同行不容易,就抽空幫了點忙。他問了情況,到現場勘察地形,査看了警察收集的物證,注意到了孫所長手下幹警沒有留意的一個細節,就是盜賊作案當晚,把陳同升套起來的那條麻袋。他把麻袋拿到鼻子上嗅,拿放大鏡細查麻袋縫裏的碎屑,問了一句:“這附近有養魚場嗎?”這句話導致王進步進人警察的視線。
羅炳泉很感慨。看來抓賊也一樣,關鍵是方向正確。他記得湯金山自稱知道怎麼去找兩個老石頭,當時他沒當回事。卻不知人家認識一大神捕,真的幫上了忙。當然省城外援隻能幫助點破,抓賊還靠鄉下警察。他鼓勵:“孫所長抓緊,案子一破,我敲鑼打鼓去所裏慰問。”縣裏開縣委擴大會,會期兩天。羅炳泉於頭天晚上回到縣城家中,第二天一早去了會場。開會前通知大家關閉手機,羅炳泉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剛要動手,鈴響了。一看屏幕顯示是孫所長,羅炳泉立刻起身跑出會場接電話。
案件取得重大突破:失竊的旗杆石被找到了,完好無損。兩個石頭遭竊後,連同纏繞在它身上的鋼絲繩一起,被下到大水窟邊緣的一口魚塘裏,難怪陸地上蹤跡全無。昨晚竊賊悄悄把它們從水裏起出來,吊裝到貨車上,準備運出本縣。由於竊賊早在監控之下,警察及時行動,圍堵現場,人贓俱獲。“主犯抓到了?”羅炳泉問。
主犯王進步很狡猾,不在現場,躲在外頭遙控指揮。一知道出事,王進步拔腿就跑,立時無影無蹤,警察正在全力追捕。孫所長本想在逮住主犯之後再給羅書記報喜,看看沒那麼快,就先打電話把情況說了。
“小子真他媽會逃。”孫所長說,“茶還是熱的,人不見了。”“沒事,”羅書記即打氣,“你們行,能逮住的。”
後來羅炳泉在會場上坐立不安,時不時溜出會場打個電話。直到上午會議結束,案子仍沒有進展,王進步沒能捕獲。警察已經通知阪達村幹部去看了繳獲的物品,確認無誤,就是失竊的那兩個旗杆石,兩個帽子也都在。
羅教授很高興。盡管主,賊暫時還沒抓獲,畢竟失竊物品已經找到,對村民和上級都可以交代。沒想到隻隔一天,他的會還沒開完,鄉裏就出了事情。鄉黨政辦給羅炳泉打電話告急:有四五十個阪達村村民圍堵鄉政府鬧事。他們備了大車,情緒衝動,宣稱如果鄉政府解決不了問題,他們要立刻趕到縣城,去圍堵縣委擴大會會場。他們知道領導都在那裏幵會。這些村民鬧什麼事呢?母豬補助款,一個很特別的事項。阪達村有不少養豬專業戶,養豬是村民收人一大來源。早幾年生豬緊俏,價格好,養了就賺,大家紛紛集巨資下本錢,擴大飼養規模,卻不料趕上市場行情變化,豬市不好,豬販壓價收豬,豬飼料價格卻一提再提,養豬戶辛辛苦苦把豬養大,賣了一算,扣除飼料、藥品成本,連工錢都賠了進去。由於養豬虧本,大家爭相縮小飼養規模,不再進小豬,一些養母豬者因豬苗過賤,賣不出去,開始屠宰母豬。上級發現情況,及時出台政策,采取應對措施,給母豬飼養戶發放補助款,以防生豬生產惡性循環。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有母豬,不怕沒小豬,要是母豬給殺光了,到時候豬苗緊缺,市場無肉,如何保證供應穩定?所以要保母豬。給母豬發補助很具體很辛苦,要由村幹部到各家各戶,跟戶主也就是母豬“家長”們一起下豬欄一一査看,登.記造冊,開玩笑說,其細致程度趕得上為育齡婦女登記造冊,做優生優育工作。阪達村的這筆錢卻沒有補助到母豬嘴裏,或者補助到母豬“家長”手中。它到哪裏去了呢?有傳聞說,是被王進步扔進了大水窟。王進步盜竊旗杆石,藏在大水窟魚塘,被警察破獲,已經失蹤逃跑的消息,在案發當天上午就傳遍全村。村民非常震驚,也非常氣憤,但是當時情況還不明朗,王進步還沒抓到,人們也沒有做其他聯想。隻隔一天,今天上午村裏主要母豬飼養戶一起到了村部,找村主任張貴生領取母豬補助款,這筆款子從鄉裏撥到村裏已經有些日子了,村主任張貴生答應在今天發給大家,因此大家陸續前來。不料左等右等,不見張貴生到,大家感到懷疑,四處打電話,都找不到人。有人出來說話,稱村長去鄉政府開會了,讓母豬“家長”回去等消息。大家一聽,覺得蹊蹺,都不願離開,非等到人不可。於是就有人去把村會計找來’問他錢在哪裏。會計支支吾吾,說村裏賬上沒有錢,等也沒用。村民不服,怎麼會沒有呢?政府不是已經給了?誰把它弄走了?會計隻說不關他的事,是村主任批的,連同幾筆款子,早幾天一起先借給了王進步。
於是就炸了。母豬“家長”們一聽,這還了得,錢讓王進步弄走了,王進步一跑,大家的錢不是也跑了嗎?村主任批的,難怪他不發錢,也不來見人。村主任躲到哪裏去了?說是到鄉裏開會,那麼就到鄉裏找他,也向鄉政府反映,看領導怎麼處理。
他們開出兩輛貨車,母豬飼養戶,拉上親友,跟上看熱鬧的,四五十人坐滿兩車,浩浩蕩蕩開到了鄉政府。
那天鄉政府恰在開會,由鄉副書記召集各村支書和村主任,布置維護農村社會穩定事項。阪達村來開會的是新任不久的下派村支書陶鴻喜,村主任張貴生因事請假,沒有到會。會上剛在強調維護社會穩定,兩車村民四五十人黑壓壓往鄉政府院裏一擠,模樣不太穩定,陶書記著急了,趕緊跑過去追問究竟。村民們一聽,原來給糊弄了,張貴生不在這裏,更覺氣憤。他們大聲嚷嚷,要求鄉裏把張貴生找來解決,如果鄉裏解決不了,他們就走,找縣長解決。
陶鴻喜掛電話給羅炳泉告急時,羅炳泉已經從鄉黨政辦知道了情況。他讓陶鴻喜別慌,配合鄉領導穩住村民。要向村民保證會在最短時間裏發錢,一分錢都不會少。陶鴻喜說他已經向村民表態了,但是村民不聽他勸告,隻說既然來了,一定要有結果,不見錢他們不走。
“沒關係,不怕不走。”羅炳泉說,“不鬧到縣裏就好。”
他問現場還有哪個村幹部。陶鴻喜說已經把村兩委幾個人喊來。張貴生找不到人,可能也不敢來,因為村民鬧的就是他。張富全也沒到,說是人不在家。幾個村委跟他一起勸說群眾,目前未見效果,村民不聽。
“你把現場交給他們,讓兩委配合鄉幹部穩住大家,這樣就行。”羅炳泉交代,“你趕緊先回村裏走一趟。”
羅教授於遠方調度,加強現場指導。他要陶鴻喜去找一個人,就是張麗娟。張麗娟眼下不是村幹部,早先卻是村裏的副支書,這個人當年處事公平,有群眾基礎,大家比較聽她的。張麗娟父親有病,自己經營肉攤,這個時候不會走遠,肯定在村裏。她是黨員,知道輕重,此刻要她上,她會出來。“跟她商量一個辦法。”羅炳泉說,“告訴她是我讓你找她的。”陶鴻喜依計,匆匆趕回阪達村。
羅教授卻沒算準,張麗娟拒絕出場。她說她不是村幹部,村裏的事她不好管。她一個農村婦女,還怎麼能耐?注定的,比不過命。
但是她也不是不管。她說羅書記陶書記這麼看得起,不能讓領導為難。羅書記要陶書記跟她商量一個辦法,她明白羅書記的意思,她有一個辦法。她找一個人去協助領導處理,這個人出頭露麵比她合適,鄉下人更能接受。她在家裏肉攤前給湯金山打了手機。湯金山出車載貨,正在往縣城的路上。
“你把貨先放了。”她交代丈夫,“到鄉裏去幫個忙。”她說了事情。湯金山很不解:“我幹嘛管這個?”她說:“你答應過羅書記。”
她提起舊事,說湯金山曾經當麵跟領導說過,羅書記到溪阪鄉當領導,他很高興,願意聽,以後有事盡管找他。現在羅書記讓陶書記來找了。“你該知道輕重,一定得去。”她說,“要我也跟去嗎?”湯金山答應了:“我去就行。”他當即停車,掉頭,返回溪阪鄉。
不到一個鍾頭,他幫助陶鴻喜把上訪村民帶回了阪達村。他也沒費太多力氣。場上村民中,有不少人跟他熟悉要好,比較聽他的。他告訴村民,他不是村幹部,這種事不歸他管。但是領導要他來,他不能不來。領導知道村民鬧事不隻因為幾個錢,大家是對張貴生有意見,張貴生不該把政府給大家的錢挪給王進步,還不敢出來見村民。眼下他們不相信張貴生,但是會相信他湯金山。湯金山讓在場村民聽他勸告,相信上級領導。張貴生如果做不對,鄉裏和陶書記不會不管,母豬補助款誰也吞不掉,該是哪隻母豬就是哪隻母豬的。
“到時候誰沒拿到錢就找我。”他說,“我帶大家去要,保證不少一分。”時間不早,都過午了,村民們還沒吃飯。湯金山說,陶書記已經安排人在村部大灶煮了兩大鍋肉菜鹹飯,他老婆張麗娟特地送過去一腿豬肉,請大家回去吃一頓,肯定管飽,還好吃,走吧。就這樣,人給弄回去了。
陶鴻喜打電話給羅炳泉報信。羅炳泉隻說了一個字:“好。”
王進步逃跑藏匿了兩個星期,最終走投無路,自己出來投案自首。他怕在溪阪鄉露麵給人打死,直接跑到縣公安局去投了案。
原來這個人已經欠了一屁股債。王進步從張茂林手中承包大水窟大片水麵,搞養殖,賺了不少錢,卻染了好賭惡習,常跟一些朋友下場拚搏,贏少輸多,漸漸就把賺的錢都賠了進去,還欠了債。情急之下他打起兩支石旗杆的主意,覺得那東西年代久了,石頭上雕著龍,不是一般石頭,一定很值錢。他偷偷去拍過石旗杆的照片,經一個賭友介紹,到市裏那邊見過一個做古董生意的老板,老板看了照片,認為是好東西,答應幫助脫手,王進步便著手盜竊。他在阪達村承包魚塘多年,村情了解,地形熟悉,知道怎麼下手。作案時他從老家達西村找來幾個幫手,都是他的親堂兄弟,比較可靠。不料當晚作案卻不順利,吊車開動時,有一個石帽子掉下來,傷了他一個堂弟,傷得不輕,左腳骨給砸扁。他們隻好連夜奔走百多公裏,以意外車傷為名,送到市醫院去。舍近求遠,沒敢放在縣醫院,是怕警察查過來。由於出了傷人意外,當時顧不上其他,隻能把東西先丟進大水窟,準備待風聲過去,跟買家談好價錢再出手,卻不料案發被抓了。
王進步在出事之前,因債主追債,手頭吃緊,找張貴生借錢周轉,假稱“水世界娛樂城”急需付一筆工程款,幾天後合夥港商的一筆錢馬上就要轉過來,到時候立刻還上。張貴生讓他寫一張借條,把村財賬上能夠動用的錢都借給他,包括鄉裏撥下來的母豬補助款。這筆錢轉手就讓債主拿走,此刻已經一分不剩。張貴生是村主任,村主任管錢,動這麼大一筆款子,按製度需要和大家商量,也得向人家新來的陶書記彙報。他一聲不吭,誰都不講,名字一簽算數,如他嶽父老夥子一樣自作主張。村會計是自己人,隻聽他的。卻不料王進步事發,跑了,張貴生聽到消息,頓時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就把手機關掉,慌裏慌張躲起來。結果事情越鬧越大,母豬“家長”鬧到了鄉政府。所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張貴生還能一直藏著嗎?終究還是得出來,露麵時巳經左右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