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撞大運(2 / 3)

就像盜賊所笑話,今晚湯金山撞了大運。

兩個月後,水科院派了輛麵包車,把湯金山和張麗娟夫妻從省城送回阪達村。同車還有院保安隊幾個同事,院行政科長,由院辦公室陸副主任親自帶隊。

湯金山從省立醫院直接回村。兩個月時間裏他都住在醫院,從危重病房、特護病房一直住到普通病房,這就是說,他到鬼門關口走了一趟,終於走了回來,撿回了一條命。算來他也命大,歹徒刺了他彐刀,肩膀那刀刺得還淺,胸部和腹部兩刀都紮得足夠深,肚子上這刀隻差一點就刺到肝髒,胸口這刀刺入肺部,離心髒也差一點,虧得兩個差一點,他沒有當場斃命。救護車到時他已經昏迷不醒,送到醫院幾乎已經斷氣,幸而省立醫院醫生有經驗,醫術高超,施救及時,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在醫院住了兩個月,刀傷初步長好,還需要繼續治療。以他的情況,在醫院病房接著住下去,醫療費不必自己操心,他卻與張麗娟商量,決定出院,回家養傷。

這麼安排有些不得巳,卻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如果湯金山繼續在省城治療,家人就需陪護。張麗娟在省城陪護照顧了兩個月,家裏那頭巳經亂套了。本來他們想把張春明帶到省中醫院看病,此刻不僅沒能帶來,在家管顧都成問題。湯金山一出事,張麗娟匆匆把張春明送到堂弟那邊,把兒子抱到湯金山家,分別托管,自己一個人跑到省城來照料丈夫。畢竟兒子還小,父親有病,臨時寄一寄可以,兩個月時間已經太長,再丟著實在放心不下。因此湯金山張麗娟兩人商量,如果醫生同意,湯金山就回家養傷,一家人歸到一處會好一點。

單位知道湯金山決意要走,沒意見,很讚同。傷員留在省城,單位領導少不了要經常關心過問,牽扯較多。回去養傷,有問題主要依靠自己解決,需要找單位的事自會減少。領導越發感覺湯金山這個人不錯,這種情況下,沒有依賴思想,能體諒單位的難處。因此領導要求辦公室要有人送湯金山回去,要把湯金山回家養傷的事情安排好。陸副主任按領導要求,親自送人。

他把湯金山送到阪達村,帶著一幫人去村部會見當地領導,這就是村老大張茂發和張貴生等村中巨頭。陸副主任於接洽時給各位當地領導送去一個牛皮紙檔案袋,裏邊裝著幾張紙,供學習參考。

這裏邊最要緊的是一張報紙,為複印件,上邊印有一張照片,照片中的湯金山裹著紗布,躺在病床,手捧一束鮮花,笑得像個傻瓜。當地領導張茂發張貴生等人對湯金山同誌都很熟悉,對該小子光屁股以來的事跡都很了解,從報紙上認他不費一絲氣力。陸副主任卻不要他們認湯金山,他指著報紙上的另一個人要大家認。這人站在湯金山的病床邊,與湯金山親切交談,臉上笑容很多,背後還站著幾個人。他是誰呢?照片下麵有說明文字,不得了,是本省公安廳長,他還是省委常委。

“湯金山勇鬥歹徒,身負重傷,省領導非常關心,聽到消息後特地到醫院慰問。”陸副主任介紹,“這張照片就上了報紙。”

張茂發點頭,表揚了湯金山。他說湯金山是本村人,到省裏當保安,打了兩個賊,自己挨了刀,得到大領導關心,鄉親們也很榮耀。

張貴生問,領導慰問傷員,給錢了嗎?陸主任說領導慰問主要是精神鼓勵,物質獎勵當然也有。湯金山在水科院當保安隊長,不是正式在編職工,沒有享受公費醫療。但是因公負傷,所有醫療費用單位全給解決。領導還指示要給予獎勵。

“這個要,湯金山家裏錢不多。”張貴生還追問,“給了多少獎勵?”陸主任不提供具體數字。他給村裏的檔案袋另有幾張公文,有省水科院《關於表彰湯金山同誌的決定》,還有院辦公室給阪達村出具的公函。公函稱本單位保安隊長湯金山為貴村人,為了保衛國有資產,勇鬥持刀歹徒,光榮負傷。該同誌現回鄉養傷,請當地領導予以關心,協助解決困難為盼。等等。“我們給鄉政府、縣政府都發了公函。”陸主任說,“我要一一上門接洽。”張茂發問:“這不是移交吧?他的事以後你們不管嗎?”陸主任說,回家養傷是湯金山自己要求的,院裏尊重個人意見。院裏商量給他半年假養傷,工資照發,以後根據醫生意見,需要繼續養傷就養,可以工作,本人願意,他們還讓他回單位保安隊。湯金山不是正式職工,這樣安排是特殊照顧。

張貴生感歎,說湯金山還真是撞了大運。陸主任說:“希望村領導也能關心他。”

客人一走,張貴生趕緊就去關心湯金山。這位村副主任好奇心切,總是耿耿於懷,打聽老同學挨了三刀,拿了多少錢。湯金山沒太吝嗇,翻起衣服,讓張貴生看他胸脯和肚皮上的傷口,另一刀紮在肩膀上,得脫衣服才看得到,這就免了。

“錢呢?”張貴生問,“給你一座金山?”

湯金山謙虛,說沒那麼多。有的東西比錢重要,領導說了,歸隊以後,可以想辦法幫他一家三口解決省城戶口。張貴生嘖嘖,十分羨慕。

刺傷湯金山的兩個賊早給捕獲,正在省城受審。發案那晚,兩個賊把湯金山刺倒之後,匆匆從他們進來的原路,大院西側的圍牆那邊越牆跑掉。院裏的保安不知道情況,聽到警鈴後隻在前邊圍堵,沒顧到後頭,結果讓賊溜了。十幾分鍾後,區公安分局的刑警就趕到出事現場,帶隊的刑警姓黃,是湯金山的老相識。黃隊長很厲害,擅長抓賊。他趕到醫院看湯金山,湯金山把兩個賊的模樣告訴他,說有個賊被他刺了一刀,捅在腿上。黃隊長說他們知道,西圍牆下有血跡,現場腳印比較特別,像是一個攙著另一個跑,估計傷得不輕,一時跑不遠。黃隊長安排警察排査,從一家診所得到消息,知道有人去看過腿上的刀傷。警察從那裏摸下去,很快逮住兩個賊,這才發現兩個小子不一般,殺過人,是網上通緝的要犯。

湯金山對張貴生吹牛,說自己認識的黃隊長了不得,他們相識時,湯金山剛到省城,黃隊長還是地段警,經常穿便衣。有一天兩人在巷子裏碰麵,警察突然把他按在地上,摸他的身子,問他刀子在哪裏。這個叫做不打不相識。相識以後不一樣了,他到水科院當保安,就是人家安排去的。後來黃警官調到另一個派出所當副所長,然後又去區公安分局當刑警隊長。這回抓了兩個大賊,黃隊長和他的警察都立了功,人家講不能虧了湯金山,特地向上邊領導報告了情況,才有了後來那些事和報紙上的照片。

“來慰問的領導好多,比你老叔官大的也有幾個。”湯金山告訴張貴生,“他們都給張麗娟留了電話,讓我們有事可以去找。”張貴生說:“這好。”

“你好個屁。”湯金山笑,“我請他們領導查你,看你怎麼說。”張貴生問湯金山讓領導查他什麼,難道拿刀傷人的賊姓張?或者姓王?湯金山說人家既不姓張也不姓王,但是長得一個樣子,幹的也差不多。賊不做明事,張貴生同誌也一樣,暗中下手。

張貴生聽明白了,還是那件事,對張麗娟同誌落選耿耿於懷。

“早跟你說過了,跟我沒關係。”張貴生說,“投票,民主,那是沒辦法的事。”

“不信你家老夥子沒做手腳。”

張貴生哎呀一聲,說湯金山牽掛這個幹什麼,挨了小偷三刀,弄回一座 金山,有領導照相送錢,還可以轉戶口當城裏人,撞大運了。這種好事要給他張貴生,半夜三更脫了褲子也幹,可以什麼都不要,不當村幹部了,小女婿也不要了,寧願趴在地上,任賊行凶,千刀萬剮都行。湯金山大便宜都占了,還舍不得那個?

“不是舍不得,是不服。”湯金山笑,“不服也不讓說嗎?”張貴生說:“說說可以,別當回事。”

張貴生走後,張麗娟責怪湯金山,問他什麼時候學得那麼會吹,哪有那麼多領導給他們留電話。湯金山說他是故意的,得嚇嚇他們。

“你跟張貴生提那個做啥,好像我很在乎當村幹部。”她不高興。“咱們不在乎,也不能太便宜他們。”

湯金山告訴張麗娟,他們單位裏的幹部有時間會跟年輕保安聊聊天,說東道西。他跟幹部們談過村裏的事情,他們聽了都說,如今什麼時代了,不可以這樣一手遮天,為所欲為。權力該是大家的,不該是一家人的。

“咱們這裏跟外邊不一樣。”張麗娟說,“你沒見石旗杆還在那裏?”湯金山說兩個老石頭不見還好,一見心裏就是不服,免不了還想試試。湯金山回家,單位給他半年養傷假,他連半個月都沒用完,就給自己找了件事。他買了一輛貨車。跟他當年搞客運時不一樣,這一回不買二手車,直接買新車,解放牌,新款式,剛出廠的。他沒借錢,也不向信用社貸,付的是現金,一次交清。

“大運撞的,不用白不用。”他說。

他用那貨車跑起載貨運輸。他不在省城醫院躺著,自願回鄉養傷,打的是這個主意。鄉下小子從小賊皮,特別經得起打,挨幾刀不算啥。幹活的命,不幹活傷好得慢,一幹活傷就沒了。所以他要一邊養傷,一邊掙錢。水科院保安的工資不多,家庭又有困難,隻靠老婆殺豬賣肉不行,還得想辦法搞家庭經濟。湯金山有駕照,以往跑車載客,也曾梢過貨,上下有不少老關係,貨源沒太大問題。

有人問他:“半年以後怎麼辦?保安不幹了?”

當然還得先繼續幹。但是人不能永遠當保安隊長,挺身抓賊,挨了三刀,有這種事跡已經差不多了,等保安幹夠了,他打算轉而載貨。水科院跟下邊水產養殖部門關係很多,拉飼料,載網具,搞水產養殖基地什麼的,有很多貨可運。

他沒重操舊業去跑客運,因為情況變了。從阪達村到縣城這條客運線是湯金山先跑開的,當年站住腳了,能賺錢了,張富全看了眼紅,也去買了車批了線路,要爭一手。後來湯家出了禍事,吳桂花死了,湯金山退了出去,張富全也給嚇著了,所謂“行船走車三分命”,真是不假,他把車和線路倒騰給了別人。這條線眼下還在運營,人家做得不錯,湯金山不想去跟人爭。

張麗娟繼續宰豬賣肉。她在省城照顧湯金山期間,留意了那邊的農貿市場,回村後去縣食品站批了手續,跟縣農貿市場一個肉攤老板聯手做“農民豬肉”。“農民豬”是土名,相對於“飼料豬”而言,主要用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子養,吃剩飯泔水,菜葉粗糠’多為農家自養自用。城裏人比鄉下人有錢,他們知道鄉下人的土雞土鴨好,豬也一樣,他們寧願多出些錢,要這種肉。張麗娟在鄉間用較高價格收農家自養的豬宰,把宰好的豬肉送到縣城農貿市場去賣,“農民豬肉”就這樣做,說起來不複雜。張麗娟有頭腦,看得準,“農民豬肉”很受歡迎。

湯金山說:“這個好,以後到省城也可以做。”

時間飛快,轉眼四五個月過去了。這期間阪達村放炮敲鑼,熱熱鬧鬧,大張旗鼓重修了張家祖厝。

張家祖厝建在後山上,後山荒僻,沒有住家,原建於祖厝邊的阪達小學遷址山下後,這裏少了人氣,變得格外荒涼。缺乏人氣的房子壞得快,張家祖厝“文革”後重修過一次,不到三十年,又顯得十分破敗。當年主持修祠立杆的村老大張茂發老當益壯,披掛上陣,組織村民再次重修祖厝,同時修建通往後山的道路。修祠開路屬村中大事,張茂發號令全村,讓其弟張茂林等張姓“大腳”認捐出錢,村民各家各戶都出一點,村財也列出大筆開支,作為當年本村村政首要大事。

張家祖厝是張姓人的宗祠,怎麼好動用村財?雖然是老夥子一句話的事,眼下畢竟與以往有些不同,對村民還得有個說法。這個說法老夥子早就提前準備好了。

他打了份報告,專程去市裏找他二弟幫忙,張盛副市長親自批示,把報告交給市文化局辦理。市文化局安排專家到阪達村實地考察,而後張家祖厝和石旗杆被列入市政府公布的新一批文物保護單位名錄。村裏拿錢修祠因此名正言順。

湯金山卻有話。

“無論什麼道理,不可以誰說是就是。”他說。

他認為張家祖祠是本村唯一一個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張家祖祠重修,村裏給點補助不能說不行。但是不能一個人說給就給,遞上一支筆,三個字簽下就算數。為什麼要給,準備給多少,怎麼給,給了以後怎麼不讓錢亂用,都應當讓村民知道,允許村民發表意見,聽取村民意見以後再定。跟村民利益相關的事情都應當這樣。

湯金山在省城當保安,眼下因傷在家休養,兼開車運貨,他有什麼資格幹涉村財開支?管得著張茂發接過水筆,往條子上簽字嗎?他也知道自己根本管不著,說這種話就像放屁一樣。這個人其實並不是想管那個事,他不過是嘴巴癢,不說不痛快。湯金山打小就這樣,嘴上多事。

村子裏姓湯姓陳的村民中,不少人對張茂發拿村財修張家祖祠有意見,特別是姓湯的老人,不免又翻老賬,把幾百年前張姓反客為主的傳說拿出來講。湯金山也不讚成翻老賬,認為要害不是那個。

“要緊的是權力不該姓這個姓那個,該姓大家。”他說。湯金山很能說東道西。他在年輕一輩裏人緣不錯,經的世麵多,見識跟一般農民不同,因此村中年輕人有事沒事,喜歡上門找他,聽聽人家高見。回家養傷期間,湯金山的半邊厝人來人往,比旁人家的整座樓還要熱鬧。

這就把一個人招來了,是張貴生。張貴生請湯金山吃飯,不在他家,也不去湯家,正經請客,去鄉裏小酒館。

“就咱們倆,不叫其他人。”他跟湯金山相邀。湯金山感到奇怪,問張貴生到底做啥。張貴生說就是要說說話,關心關心。幾個月前湯金山單位的領導送他回來,給縣鄉村都送了公函,要求當地領導關心湯金山。村裏以往關心不夠,現在要加強一下。湯金山不禁笑,讓張貴生不要假關心,有話就實說。張貴生不開玩笑了,說張麗娟落選,湯金山一直不服,他們家老夥子讓他找湯金山講清楚。村裏人多嘴雜,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飯,好好說。

“你們家張美仁給你簽字報銷,還是老夥子?”湯金山問。“當然啦,算公事。”

湯金山說:“那行,咱們倆誰跟誰啊,你不關心白不關心,我不吃白不吃。”

隔天晚上兩人去小酒館,由張貴生代表張茂發表示關心。他說明他們家老夥子對張麗娟一向很看重。老夥子跟張春明從小要好,張麗娟的媽林珍嫁張春明,當年也是老夥子拉扯的,沒有他哪裏有張麗娟。老夥子知道張麗娟從小心氣高,想到城裏去。當年因為張富全非娶她不可,老夥子才想辦法要張麗娟回村。兩個年輕人沒緣,張麗娟嫁了湯金山,湯金山又跑到省城去了。如果張麗娟還當村幹部,放不下村裏這些事,她能走得了嗎?所以沒選上也好,可以放心跟湯金山去,早去早成就。張麗娟的妹妹張麗芳有出息,大學畢業後考到市裏當公務員,不用張麗娟操心了,就剩張春明還是負擔,這個不用操心。老夥子說了,湯金山夫婦要接張春明去城裏就接走,接不走他會管。他們倆是老兄弟,情義不淺。張春明近來身體恢複得不錯,說話走動都行,等張家祖厝修過,讓張春明每天去那裏坐一坐,當管理員,給補貼。收豬宰豬那些活,張麗娟的堂弟已經可以承擔,交給他在村裏幹,張麗娟去城裏設攤開店,經營“農民豬肉”,一定好。湯金山感歎:“你們家老夥子真把我們算清楚了。”“你這六個月假也快滿了,該走了吧?”張貴生說,“老夥子說了,走之前講一聲,村裏要給一筆獎金。”“做啥?”

張貴生說,省裏單位表彰了湯金山,給了獎金,村裏也得表示一下。跟村裏孩子考上大學給獎勵一樣,因為很榮耀,給大家掙麵子了。

湯金山笑,問老夥子打算給他獎勵多少。張貴生說多少都是個意思。湯金山說他知道老夥子手裏有錢,但是他一分錢都不敢要。如果真要獎勵他,他想要兩塊石頭,看能不能給他。“啥石頭?”

就是後山張家祖祠前的兩根石旗杆。如果能行,湯金山打算去叫一輛吊車,把石旗杆吊到他的貨車上,連夜拉到省城去。他也一起走人,從此離開阪達村。

“還講笑!”張貴生著急,“我跟你說真的。”

湯金山卻不笑:“別說真的,你給我說實的。今天忽然請我吃飯,到底為什麼?”

張貴生突然請吃“關心”,其中必有緣故,湯金山已經猜出幾分。他緊逼不放,張貴生終於說了實話,原來老夥子聽說湯金山的半邊厝天天晚上都有人去,說東道西,連修祠堂都議論,數湯金山話多,一套一套的,村民的腦子都給搞亂了。老夥子要張貴生來關心一下。湯金山是出去的人,鄉裏鄉親,村裏不想跟他太計較。湯金山也不要做得太過分,人雖然在外頭,老家還在阪達,這裏還有他的親人。對村裏的工作應當支持,不要找麻煩,特別不要喚頭聲,挑頭找事,那沒好處。

“準備綁起來?”湯金山譏諷,“扭送派出所?”張貴生讓湯金山不要講得那麼難聽。他們家老夥子湯金山清楚的。“我當然清楚。從小見他繞著走,跑得越遠越好。”湯金山說。“那就走吧。”張貴生說,“大家都好。”“這是趕我?不讓說話?”湯金山說,“不講理了吧?”湯金山告訴張貴生這樣不好。想趕他走,不怕他回來較勁?如今鄉下也不錯,農業稅免了,亂收費沒了,電視裏天天說,要發展農業生產,增加農民收人,保障農民權益。回來搞一搞好像也可以嘛。

張貴生急,讓湯金山不要鬧意氣。都是一個村子的,老同學,他不想傷和氣。

湯金山告訴張貴生,村裏修祠堂本來他並不注意,因為跟他關係不大。一些村民的議論他也不讚成,姓張姓湯要他看不那麼重要。他姓湯,張麗娟張,湯家兒子,張家女婿,都一家子。但是他覺得這種事情應當聽取村民意見,不管對不對,得讓人說話。他跟村民議論這個,並不是打算喚頭聲挑頭反對,隻是嘴巴閑著,隨便說,自己都沒在意。今晚吃了這頓飯,讓村財破費了,又聽了張貴生的勸告,才知道村領導非常當真。他讓張貴生回去告訴老夥子,他一定會好好考慮。

“看起來是得收拾鞋子,準備走路。”他說。

隔天他把貨車停下,暫停跑車,開始準備。不是收拾鞋子,是招呼親友,動手備料。他決定好好花幾個錢,把自己半邊厝的另半邊房子蓋完整。

湯金山的半邊厝已經殘缺多年,曾有幾次打算補建,最後都沒動手。湯金山對這房子拿不定主意。一家人打算離開,房子留著不太有用,賣了有些可惜,蓋起來要花錢,不蓋起來又挺難看。怎麼辦呢?現在他拿定主意了,蓋起來。有村民問他:“這是為什麼?不走了,要回村嗎?”他不做肯定,隻開玩笑,說自己是以實際行動參加阪達村奔小康,建設新農村。

水科院辦公室打電話來,通知湯金山立刻返回單位。湯金山很吃驚,問出了什麼事,他的假期不是還沒完嗎?來電話的是行政科長,陸副主任交代他通知。單位要求湯金山抓緊時間,趕緊回來一趟,馬上來,不要耽誤。什麼事呢?領導沒交代,隻讓湯金山帶上身份證,還有醫院那些單子,省立醫院的病曆卡,回家以後養傷看病的病曆卡,都帶上。

湯金山疑惑不解,對張麗娟說,肯定有什麼事,他覺得不太對頭,來得真不是時候。張麗娟安慰他,不管是福是禍’眼下活蹦亂跳,巳經撞大運了。

此刻真是時候不對,湯金山剛巧放炮動工,正在著手補修自己的另半邊房子。修房起屋是農家一大要事,不管建一座還是修半邊,免不了都要畫圖備料,挖土下石,立柱砌磚,釘框饒板,工序很繁雜,哪個都不能缺,要請師傅,找幫工,一動手就是千頭萬緒。湯金山早年出外打工,在建築工地吃過灰做過泥水,這一行懂一些,能頂個泥工師傅,如今自家建房,工地上喚頭聲,安排張羅,少了他還真是不行。

但是單位叫得這麼急,不去也不好。不管怎麼說,水科院待他不薄。湯金山隻能把工地上的事情粗粗交代,讓大家先做邊邊角角,大的活放著,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