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炳泉告訴他,自己初到溪阪鄉,情況剛在了解。找過張茂發和張貴生,還想再找他聊一聊。因為以往不認識,打算請鄉裏安排,湯金山自己找過來,很好。
他們聊了一個晚上。話題很多,核心當然是村委會選舉。羅炳泉問湯金山,為什麼要參選村主任?湯金山說主要是村民大家的意思。許多村民鼓勵,他聽從了。
“聽說你去省城好多年了,怎麼會回來選村主任?”羅炳泉問。“領導是說我不該來選?”湯金山即反問。羅炳泉也反問:“我這麼說了嗎?”
湯金山笑,說其實沒什麼,離鄉返鄉都是命。人都有命,他認命了,鄉下人就是鄉下人。
他告訴羅炳泉,村民們認為村裏應當換換臉。所謂“換臉”屬土話,指張茂發在村裏管事近四十年,現在該換個新麵孔了。湯金山還說村民認為張貴生這張臉不合適,所以推他出來選。羅炳泉問是張貴生臉麵不新嗎。湯金山說張貴生幹不了,阪達村也不是他們張家的。村長不是官,卻管不少事,在村民眼中,各級領導離得遠,村長對村民最直接。修橋鋪路,征地拆遷,宅基
地安排,補助款發放,承包款收入,接待費開支,拿這個給那個,公平不公平,都靠村長,權在人家手裏。
“現在你想要這個權?”羅炳泉問。
他不否認,說憑什麼都歸張茂發一家,別人就不能分一點。羅炳泉告訴他權力應當分享,沒有誰允許某家人獨占。但是話說回來,如果多數村民選張貴生當村長,那是村民的意願,不能說就有問題。幾千年來農村大多都是聚族而居,大家沾親帶故,親屬接班情況並不罕見。主要還在有沒有體現村民意願,當村長是不是為大家辦事。湯金山說:“領導的意思是要給張貴生?”羅炳泉強調隻能依法,按村民的意思辦。他追問:“不是嘴上說說吧?”羅炳泉說:“你盡管看。”
他向羅炳泉提出一個問題:阪達村選舉已經搞了一兩個月,成立村民選舉委員會,搞選民登記,確定候選人,一號公告二號公告三號公告,隔幾天發一個,全都按照規矩,沒聽說哪裏不對。鄉裏分管領導也說沒啥問題,為什麼縣裏忽然又要派人下來?要來的話,怎麼不是從一開始就來了?
這個人果然不同一般,他直接觸及要害。但是羅炳泉不能跟他攤開談,隻說這個情況不奇怪,雖然村委會是村民自治組織,由村民選舉產生,法律也規定鄉裏縣裏有責任加強選舉指導,所說的指導不是要偏袒誰,讓哪個候選人上,哪一個人下,應當是要保證選舉依法進行,讓村民履行自己的民主權利,能夠表達自己的意願。
湯金山很敏感,顯然他對羅炳泉所率指導組的到來心存疑問,有很髙的不信任度,他已經表現出來了。羅炳泉以領導身份,用正麵方式跟他談,充分肯定,說他出來競選村長是一件好事,體現農村基層民主的發展。選上的話,如願以償,對他當然很好。即使沒有選上,通過這次選舉促成一些問題得到解決,也很好。
“聽起來領導是說我選不上?”他再次追問。
羅炳泉還是那句話,選上選不上完全看村民意願。當事者當然得做兩種準備,上了嘛很高興,不上也應當接受,不能走極端。關於這一點,建議他加強學習。如今流行一個詞叫遊戲規則,大家都知道規則,按規則行事,這才能遊戲起來。
他笑,說領導水平高,他聽不會,土農民一個。但是他知道要遵紀守法。所謂“聽不會”即聽不懂。有一種人說自己聽不懂,心裏其實很有數,湯金山就是這類型。他主動找上門來,表現得很自信,見官不怵,神情鎮定,話說得很到位,顯然見過世麵,不是隻懂得在地裏下力氣的一般農家小子。以羅炳泉觀察,這個人比張貴生能幹。問題是這種事並非隻看能幹,起決定作用的往往是另外的因素。
談話間,羅炳泉一直盯著湯金山的左臉頰看,那裏很醒目,有一道疤痕。湯金山注意到羅炳泉的眼神,沒待發問,主動解釋,說這是老傷,刀子劃的。小時候與人打架,被破了相。那時不懂事。“跟我們村的大水窟有點關係。”他說。“在水裏邊打架?”
不是,是因為大水窟打架。這道疤是同村同學張富全拿刀子劃的。當然也不都是張富全的錯,小孩一打架,誰都不想讓對方占便宜,當時他手上沒刀,就從地上拾磚頭回敬,拍張富全的腦袋,也把人家打得滿頭是血。為什麼說跟大水窟有關係?因為張富全家裏有錢,他父親張茂林包了大水窟,占了大便宜,村民不服,小孩子聽大人說多了,也不服。他跟張富全吵架,講起他們家的錢味道臭,然後才打起來。
羅炳泉點了點頭。讓羅炳泉意外的是,湯金山提起了大水窟,卻不接著把該村這個焦點事項談下去,話題一轉,從水裏講到山上,提起了十二嶺車十二嶺車道是個什麼東西?不是大水窟一類實在東西,隻是個概念,或稱念想。阪達村後山連著一座大山,有十二個山嶺,俗稱十二嶺,這座山位於阪達村邊緣,不僅是該村以及溪阪鄉的邊界地帶,也是本縣與鄰縣、本市與鄰市間的一座界山,翻過山就是另一個市的地麵。由於處於邊界地帶,加上行政管轄體係因素,本地交通路徑都是自上而下的格局,道路由市通往所轄縣,縣通往所轄鄉,鄉再通到所轄村莊。本縣已經村村通公路了,與其他轄區聯結的通道卻相對較少,例如公路連到了阪達村,卻斷於十二嶺下,因為嶺那頭是別家的地麵,不歸本鄉本縣本市管轄,加上山區修路耗資巨大,轄區邊緣往往難以聯結。
所謂十二嶺車道就是在十二嶺上修一條可供汽車來往的道路。“車道”是土話,指的就是公路,或稱小公路。十二嶺車道這個念想幾十年前就已經有了,在阪達村包括溪阪鄉全鄉範圍內不時被人提起,近些年更為人多談。這一條車道對阪達村很有好處,十二嶺那邊,鄰市靠海,經濟和交通都比較發達,有一條省道巳經修到山那邊一個鄉鎮,往前十公裏有一個高速公路口,一上高速就四通八達了。眼下阪達村的車輛要上高速,都得先到鄉,再到縣,往市裏開,繞個圈才上得了。如果從十二嶺過去,路程可以節省四五十公裏。這條路對本縣其他鄉鎮也有用,從這邊走,都能節省路程,但是它牽涉到鄰市,加上用錢多,所以一直隻存概念,沒有成為現實。這一回,在競選村長之際,湯金山把它拿出來說事,稱如果自己當上村長,要想辦法爭取上級的支持幫助,修一條十二嶺車道。
湯金山告訴羅炳泉,十二嶺車道幾年前隻能說說,成不了,現在不一樣。因為那一頭現在有了一條高速,而且省道修到山那邊,咱們接過去就成。十二嶺這邊學大寨時也修過一條路,當時叫“林區公路”,可以開拖拉機,一直開到山頂上。後來因為不用,路漸漸廢了,已經不能通行,但是路基還有一些,修新路時還能利用。需要花大氣力的就是從山頂接通那邊的省道,可以先修一條簡易公路,花的錢會少一點,慢慢地上級也會發現這條通道好處多,就有望把它擴成大路。
羅炳泉很認真地聽他說,但是不表態,也不做評價。當晚兩人談了近兩個小時。湯金山告辭離開時,羅炳泉問了他一個問題。“是不是你老婆叫你說這些?”
他承認。老婆教他,找領導時不必多講大水窟,要多說新車道。湯金山和他妻子,還有他的十二嶺車道讓羅炳泉印象不淺。
羅炳泉找了副鄉長林長利,了解阪達村選舉相關情況,越發覺得這個湯金山不容小視。阪達村換屆前,這人並不在大家的視野中,因為幾年前他意外喪妻,後離家去省城謀生,已經多年,人們都認為他不可能放棄城裏的大馬路不走,回村裏來踩小田埂。他本人除了曾經當過兩年民兵連副,再未參與過村中政務,沒有表現出對掌握村權的興趣,因此突然回來參選村主任,大家都覺得意外。這個人少時頑劣,成人後不一樣,見過世麵,敢想敢為,從小到大,由於各種好壞事跡,已經算得上一村名人,在年輕村民中有影響力。由於宗族關係,湯姓村民多半會支持他,陳姓和一些對張貴生不中意的張姓村民也可能支持他,因此他的參選對張貴生形成有力挑戰。此人目前家境尚可,他還有一個經濟後盾,是他的堂叔湯旺根。湯旺根在鄉上開有一家碾米廠,經營十數年,已經有些規模,形成了自己的經營網絡,所產袋裝米一直銷到省城,是阪達村湯姓人家中的“大腳”。湯旺根年輕時在村裏當過一屆村委,因不服張茂發霸道,隻幹三年就下台了,到鄉上做碾米生意。他對往事耿耿於懷,力主堂侄與張貴生一爭,需要用錢他來支持。時下無論當村長還是選村長,沒有經濟後盾不行,競選之際,別的人請客喝酒,你連一支煙都拿不出去,哪裏可以?湯金山身後有這個堂叔非常重要。
林長利告訴羅炳泉,阪達村張姓為大,老夥子張茂發掌控四十年,在市縣鄉都說得上話,因此一開始對湯金山並不特別擔心。張茂發自認為有把握,湯金山小賊皮有賊心,沒啥,不礙事。起初確實也沒有誰看好湯金山,這人卻不氣餒,從報名參選開始,到被確定為候選人之後,―有時間就走家串戶,上門遊說,讓大家選他,給阪達村“換臉”。他還有一批鐵杆親友相幫,人氣漸漸上升。張貴生這邊也一樣努力活動,卻因為大水窟、征地款、護林員雜七雜八那些事情,負擔較大,相對被動。但是老夥子並不著急,阪達村裏,畢竟他還能喚頭聲,一般情況下翻不了盤子。不巧選舉在即,老夥子突然病倒,大家認為他可能要死了,情況頓時複雜起來,老夥子這才給他弟弟張盛打了電話。
羅炳泉問林長利:“你覺得湯金山這個人怎麼樣?”
林長利笑,說咱們覺得他怎麼樣不重要,別搞砸比較重要。
“他那個十二嶺車道怎麼樣?”
林長利說:“他腦子進了點水。”
說得還挺形象。
湯金山文化程度不高,學習不夠,所謂十二嶺車道的提法很不標準,摻雜土語,但是意思基本清楚。這個普通村民因為種種原因,對道路比較敏感,熱衷修路有其個人背景與合理性。他正在參選村主任,提出修十二嶺車道可能也是一種選舉策略,如今鄉村旮旯裏的人見識已經遠超他們上輩,除了請煙敬酒,他們已經知道提出一些東西來打動選民,就像外國總統候選人拿嘴巴為選民烘烤天大餡餅。湯金山這個項目過於巨大,不是小小阪達村能夠完成的,據羅教授采訪,村民中懷疑者居多,認為老村長張茂發執掌阪達四十年,上邊還有一個張盛副市長,他們都沒有辦成,湯金山靠什麼修這條車道?難道靠一個嘴巴?湯金山拿這個做選舉策略並不成功,所以有腦子進水之嫌。明知信的人不多,讓人指責開空頭支票反而不利競選,他還堅持不懈,把這個概念當個寶貝抓著不放,雙手捧著,送到羅教授的麵前,這就讓前來指導選舉的羅炳泉特別有感覺。
他發現這一次阪達村選舉不易指導,困難很大。這個困難不在於張貴生湯金山怎麼回事,卻在他自己。
假如這裏換一個人,人家很好辦。鄭副縣長怎麼交代,自己怎麼做,讓領導高興,這就夠了。鄉下事情做久了,套路大家都會,區別不外是手法粗一點,或者細一些,小小一個村子箅個啥?管他呢,翻手雲覆手雨,劈裏啪啦辦下來就是了。羅教授不會向人家學嗎?以他的悟性和學習能力,不說看一眼就會,起碼沒太多困難。但是羅炳泉號稱教授,自認為有些水準,不乏想法,這就複雜了。小小阪達村這些人物讓羅教授心裏很過不去,特別是湯金山和他的十二嶺車道。湯金山麵對強手,不甘示弱,要爭村長。其妻很有見地,指導丈夫找羅副局長打探情況,少講大水窟,多講新車道,努力表達一個不太可能實現的念想。羅教授隻聽不說,心裏卻有感觸,因為他本人恰也容易動心於一些念想。
於是很為難。候選人湯金山讓他很有感覺,偏偏他不好讓這個人選上去。這就像羅教授到阪達村走了一趟,對老夥子的村長大宅很有感覺,對張貴生不太滿意,但是隻有“張二世”在村主任選舉中勝出,羅教授才算指導成功。
羅炳泉能怎麼辦呢?命該如此,不管私下裏多不情願,領導有令,叫來不能不來,該辦不能不辦,他可以推三阻四,卻不能不幹活,而且必須完成任務,幹出他的教授水平。羅教授有什麼辦法?隻能加強學習。
他認為應當想辦法把事情往好裏辦,讓它沿著正確的方向前進。
羅炳泉把村主任候選人張貴生找來,直接指導。羅炳泉要張貴生加強學習,除了向文件學習,還要向湯金山學習,例如學人家的十二嶺車道。張貴生不服,稱他嶽父三十年前就說應當修這條車道,那條已經廢棄的林區公路也是老夥子他們修的。當年農業學大寨時,公社給各生產大隊派工派活修林區公路,老夥子帶著阪達生產大隊民工,在山上住了一年,幹活用的是鐵鍬和鋤頭,哪像如今有鉤機和鏟車。這條路這麼多年沒修起來,是因為辦不到。湯金山講修路是學老夥子,而且就學個嘴巴,瞎講。
羅炳泉立刻批評:“人家會學會講?你怎麼不會?”
張貴生道:“我說了要搞水世界娛樂城。”
羅炳泉搖頭,表示這個不理想。
“湯金山的路人人要走,大家有益。你的娛樂城讓村民免費玩嗎?”他問張貴生。
張貴生說土農民誰弄那個。但是搞起來,村民們直接間接都會得些好處。
羅炳泉指出不一定。比較起來,十二嶺車道更有價值。這條路目前隻是一個念想,一個概念,這個概念卻有意義,代表一類新事物,一個新增長點,一股新力量,有一種麵向未來的意味。所以不要隻把它理解為一個概念,應當看成一種現實。把它與火葬場焚化爐鼓風機的聲音比較一下,那是很不一樣的。
羅教授哪裏是在指導村委會選舉?有些像是指導博士生寫論文了。張貴生哪裏聽得懂這個?一時張大嘴巴,如鴨聽雷。
“羅副說個啥呀?”
羅教授發覺走遠了,於是趕緊回來。他具體指導,讓張貴生跟著對方學習,要肯定湯金山提出的這個東西不錯,隻要是好的意見,他張貴生都會吸收,如果他當村長,一定要千方百計謀劃這條路,把辦不到變成辦得到。他有一個最有利條件,就是他老叔張盛副市長,他會爭得老叔支持,想辦法辦成這件事。
“那那那,”張貴生問,“娛樂城呢?”
羅炳泉說:“那個隨你說,不必問。我隻講這個。”
羅炳泉還有另三項具體指導意見,頭一項關於征地款,第二項關於護林員,第三項關於大水窟。羅炳泉讓張貴生聽從多數村民的意見,把征地款分下去給村民,公平對待,保障村民的權益。張貴生兩位親屬護林員該當辭去,請回原先那兩個舊的,這才人性化,以人為本。湯金山競選村長,提出要公布大水窟收支賬目,讓村民參與知情。這一條很重要,村務公開,民主理財,應當這樣。張貴生也應當表一個態度,必須比湯金山的主張更實在更有力。有必要對村民做出承諾,如果當選村長,他會聽取村民意見,著手解決大水窟問題。除開招商引資搞水世界娛樂項目,其餘水麵都要公開招標,開展新一輪承包。
張貴生一張臉頓時蜷縮起來,言語失措,這三項他都沒法接受。征地款數額不小,他們想拿來辦事,分給村民就辦不成事了。動護林員會損傷自己近親的利益,人性化了別人,自己呢?動大水窟更厲害,損傷張氏家族的經濟支柱,怎麼可以?老夥子千方百計讓女婿接班,不就是要維護這些既得利益如同指導湯金山,羅炳泉也指導張貴生加強學習。羅炳泉說眼界要寬一點,你這個時候跟你嶽父那個時候已經不一樣了。要讓村民選你,你就得有東西給他們,他們不會隻看你是不是姓張,不會隻看一支煙一杯酒或者一點錢。如果你不想給他們,他們就不會把票給你,你丟掉的會更多,到時候是你們扣下征地款留給別人去用,兩個護林員和一個大水窟同樣也保不住。
張貴生說他要回去說說。
他的意思是回去跟他們家老夥子商量一下。羅炳泉讓他趕緊去,時間不多了。
他們商量了一個晚上,全盤接受。指導有效。
幾項措施即刻產生作用。十二嶺上修條路當然不錯,張貴生願意做的話,他後邊有靠山,辦起來肯定比湯金山容易。征地款發到大家手裏,拿到現金誰都高興。大水窟招標重包符合大家意願,村民自然接受。護林員看似涉及個別人,其實後有因素。被請回來的兩位護林員中有一位姓陳,就是三年多前阪達村民鬧火葬場時的陳村長。這人當村長時,曾提出要看大水窟賬目,引起張茂發猜忌,不容他了,在後來的村委選舉中因張姓反對,得票不過半,無奈下台。此人心裏極不痛快,認為是張茂發授意身邊人暗中做手腳,讓張姓村民不選他。落選後鄉裏協調,安排他當護林員,也算一點補償,但是兩年後又被張貴生撤換。這個人對張茂發張貴生意見不小,他在陳姓村民中有影響。確定重新請回之後,羅炳泉建議鄉書記呂忠親自找他談話,呂忠找了他。這人很高興,表態說感謝領導關心,護林員拿錢不多,關係麵子。他明白領導的意圖,不會計較以前那些事,一定幫助做工作,保證陳姓村民不會故意跟張貴生過不去,領導可以放心。
有一個人不服氣了,這人就是湯金山。他再次來到鄉政府,找到羅領導,有幾句話要說。不湊巧當時羅炳泉要開會,讓他明天再來談。湯金山沒馬上走,兩人在鄉政府會議室外匆匆說了幾句話。
湯金山說:“領導不要信張貴生,他辦不成的。”“什麼東西辦不成?”羅炳泉問。
十二嶺車道。湯金山說張貴生現在學他講修路,講處理大水窟,一定是羅領導教的。張貴生不是做事的人,辦不成,不可以信的。羅領導要幫張貴生,也該看看這人長什麼樣子。
“這麼說我是在幫張貴生?”羅炳泉問。
湯金山說當然,他很不服氣。但是他老婆說,羅領導雖然沒幫咱們選村長,那幾條還是幫了村民,大家得到了好處。羅炳泉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時就要開會了,沒有時間多說,羅炳泉問了一件事。“你選村長提出要修路,也是老婆教的嗎?”“這個不瞞領導,是算命算出來的。”他笑道。“為什麼不在省城做工,要回來選村長?”“上次羅領導已經問過。”他回答,“說來話長。”“你明天找我。”羅炳泉再次交代,“咱們再談。”當晚鄉裏會議上,鄭小華副縣長詢問阪達村選舉準備情況,讓羅炳泉彙報把握程度如何。羅炳泉說以他分析,經過這些天各方麵努力,情況有些變化。如果沒有太多意外,張貴生有六成可能當選。
她搖頭:“還不行,太玄。”
她要求羅炳泉繼續加強指導,確保阪達村選舉成功。第二天湯金山沒有如約再到鄉政府來。這個人為什麼要回來參選村長,他算命怎麼算出個修路的念想,他對羅領導的選舉指導還有哪些不服,羅炳泉無從采訪了解,突然失之交臂。
選舉之前,湯金山出了事情,因為一起意外車禍引發的群毆。這天一早,有三個外鄉年輕人突然上門,來到湯家做客,湯金山喜出望夕卜。當天恰為集日,他用車拉他的客人到鄉集遊玩,一行人興高采烈。中午他在鄉集小酒館請客人吃飯,大家喝啤酒,興致勃勃,酒杯碰來碰去,從中午一直喝到黃昏,四個人喝掉了三箱啤酒。看看時候不早,這才離開,上車回阪達村去。
結果在鄉集外出了事情。湯金山的貨車與一輛同向行駛的皮卡車碰刮了。皮卡載運一車飼料,開車的不是別個,就是本村大水窟養殖場老板張茂林的小兒子,車上還坐著幾個人,其中有一個是張茂林的大兒子,湯金山的老冤家張富全。那天張富全到鄉上辦事,傍晚搭弟弟的車回村,與湯金山碰到一起。真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一旦聚頭就沒好事。
當時雙方車上人都不少,湯金山這邊駕駛室連他一共擠了四人,張家小子車上更多,包括張富全兄弟倆一共有六個。碰刮後雙方人員下車查看,發生口角,彼此指責對方生事。爭吵間,張富全的弟弟忽然拿出一把扳手,用力砸湯金山的車頭。湯金山心痛那車,他還會幾下武術,當即出手繳下對方扳手。張富全在一旁大怒,喝一聲:“綁起來!”雙方人員一擁而上,扭在一起。湯金山雖然喝了不少酒,起初還能自控,沒想打架。他^^著張富全喊話,讓對方別亂來,還讓自己的人上車去。以當時情況,張富全這邊人多,湯金山不占便宜,不打為好。但是對方不放他們過,把他們圍在車下。湯金山的一個客人當時擠在前邊,被張富全的弟弟一棒打中腦袋,當即頭破血流,栽倒在地,那時湯金山渾身酒氣一起衝上頭,大聲吆喝“打”,人就衝了過去。雙方人員抓著磚頭棍棒扳手,滾在一起打成了一團。
有人打電話報警,十幾分鍾後派出所警察趕到,戰鬥已經平息,地上東倒西歪躺了三四個傷員,個個頭破血流,叫喚不止。湯金山、張富全兩人互相揪著對方不放,身上也都有傷,其他的人已經四散逃開。傷員被送到鄉衛生院處理,湯金山即被警察帶走。這起車禍群毆案中,雙方屬偶然相遇,因車輛意外刮擦起事。張富全這邊怨恨湯金山,有挑釁行為。湯金山這邊原本不想打架,但是後來失控,他的人都有幾分酒意,打起來狠,以少打多,讓對方傷得更重。
羅炳泉在溪阪鄉政府大樓裏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呆住了。他趕緊打電話找派出所孫所長,孫所長證實消息屬實。根據警察了解,跟湯金山一起打架的三個年輕人來自省城,是湯金山在省城打工的同事。他們專程到這裏看望,支持他競選,預祝他榮任村長,不想卻出了這種事。三人都傷了,其中一個姓徐的年輕人頭上挨了一棒,傷得最重。湯金山跟這個人要好,一看傷了他,頓時撐不住,衝上去就打開了。事後湯金山在派出所做筆錄時說,酒後駕車是他,打架的也是他,與他朋友無關,所有責任由他承擔。估計他是怕事情傳到單位,對幾個同事有影響,所以全攬到自己身上。“這對他很不利。”孫所長說。
羅炳泉追問孫所長能否找一些法律許可的辦法,例如取保候審什麼的,把湯金山先放出來,事情留後處理。這個人是阪達村主任的候選人,選舉馬上就要開始,這時候關他可能有不利影響。
孫所長做不到。事情挺麻煩,湯金山本人沒有傷及要害,對方卻有兩個人傷得不輕。這事孫所長管不了,因為人巳經走了,押送縣裏。是領導的意原來鄭小華、呂忠他們已經過問了該案。第二天早晨,羅炳泉在鄉政府食堂碰到鄭小華,她顯得很輕鬆。“教授沒用了。”她說,“現在老天爺自己跑出來指導。”她本來就擔心張貴生勝算不足,唯恐對上邊不好交代,現在湯金山打架肇事給關起來,這就夠了,還選什麼村長?
羅炳泉沒順著她,當即發表個人意見,建議她想辦法協調警方,可能的話,先把湯金山放出來。
“什麼?”她不由得嚷嚷,“羅教授怎麼回事!”
羅炳泉說他不喜歡留下話柄,主張做得人家心服口服。此時此刻不要激 化矛盾,否則隻怕要出事。
“你不要烏鴉嘴!”她批評。
她認為不是誰想抓人,是湯金山自己出的事,隻能怪他自己。本來還有些擔心,現在有把握了。指導組和各方商量一下,是不是可以采取相應措施,通過規定程序,取消湯金山的候選人資格。“這個不行,做不到。”羅教授堅持。
他的理由是湯金山的候選人資格已被確定,由村民選舉委員會做過公告,是合法候選人。隻要湯金山沒犯大罪,法院沒有依法判決剝奪他的政治權利,任何人都不能取消他的候選人資格。
她讓了步。湯金山的名字終於還是被保留在選票上。選舉那天,大家認為阪達村基本已無懸念,湯金山實際已經出局,羅教授的烏鴉嘴盡可閉上。此時羅炳泉對該選舉的指導差不多已經結束,具體操作事項自有工作部門承擔,不需要他直接管。一般而言這種時候他該到現場為好,羅炳泉心裏很牽掛,接連給林長利打電話,了解這個,指導那個,人卻藏在後邊,不現真容,為什麼呢?說是怕自己去了多嘴誤導,讓領導知道了不髙興,實際是感覺不好,心裏有所不甘。
他去了派出所,跟孫所長探討湯金山一案。他告訴孫所長,據他了解湯金山跟張富全是一對冤家,從小鬧到大。湯金山左頰有一條疤痕,是讀初中時被張富全拿刀子劃傷的,當時張富全手中有刀,湯金山隻有磚塊。刀子和磚塊不是一個檔次,爭鬥雙方並不對等,現在也還是一樣。實話說,他不希望這人再給劃上刀痕,不論有形無形。
“他給我說過一個念想,叫十二嶺車道。”羅炳泉說,“那不該給毀掉。”
孫所長說:“他也是,也是,不該打架。”
這時呂忠的電話趕到。壞去了。
阪達村選舉突發意外,湯金山之弟湯金水水澆啤酒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