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
王海雲心裏很矛盾,她多希望爹和毛海峰真的隻是在海上走私呀!王直掛在牆上的錢褡子引起了王海雲的注意,她關上門,開始翻錢褡子。她翻出一張沒頭沒腦的紙條,上麵寫著這樣一行字:仙居官兵調往黃岩,可乘虛而入,速登陸。
王海雲大驚,這不是泄露軍情的奸細嗎?向誰泄露?除了倭寇,還有誰?“登陸”兩個字露了馬腳。她最擔心、最不願承認的猜測,卻是殘酷的現實!海雲幾乎眩暈得站不住了,羞恥、憤恨,一時無法表達。
海雲母親心裏的疑團和王海雲一樣大。
當王直和妻子獨處時,妻子說:“你也就瞞著老太太罷了,我和海雲早猜到你幹的不是什麼正經生意了。”
王直叫她別聽閑言碎語,仍然表白:“我最多是違反海禁令,駕船到外海去做點走私生意,人無外財不發,馬無夜草不肥嘛。”
這時王海雲突然闖了進來,對王直很不客氣地說:“我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
王直看一眼板著麵孔的女兒:“好啊,走,到竹林去走走。”
王直和王海雲走出房後門,進入密葉披拂的竹林中。王直說:“你看,這新筍多好,一會兒拿鏟子來,挖幾個,吃鮮筍湯。”
王海雲沒反應。王直看了王海雲一眼,問:“啥事還要背著你娘?說吧。”
王海雲說:“我隻想問爹一句,你們到底在做什麼生意?幹沒幹傷天害理的事?我哥他不說,我希望你能說實話。”
王直心裏發虛,可又絕不能說真話,他知道那將會對女兒心靈造成多大的傷害。他硬撐著說:“你怎麼了?怎麼也這麼問?多拿回來些銀子反倒有罪了?怎麼像審賊一樣對我說話?我再說一遍,我最多逃一點捐稅,沒幹違法勾當。”
王海雲不客氣地說:“你還在騙我們!前些年,你可能是做些走私生意,可現在呢?你當了海盜!”
王直一怔,又惱又羞:“誰說的?”
王海雲說:“說你當海盜那是輕的,你勾結日本倭寇,搶掠中國沿海,你還是個人嗎?你還有臉回來?”
王直暴怒了,上去打了女兒兩個耳光。王直吼道:“你這是胡說!你怎麼能這樣說你爹!”
王海雲捂著臉並不示弱:“你還不承認?你方才自己都說漏了,你有銀子為什麼讓奶奶一點點花?什麼怕露富?你是怕人知道你這是黑錢,是沾了血的贓銀!”
望著女兒那近乎絕望的麵孔,王直變軟了:“海雲,爹不該打你,這錢是幹淨的……”
王海雲依然不依不饒:“幹淨?那你方才為什麼對奶奶說要洗手不幹了?這是什麼黑話?做正當生意有賺有賠,這能叫洗手嗎?”
王直歎口氣:“爹不怪你,你一定是聽誰背後嚼蛆了。”他讓女兒別信別人的話。
王海雲哭著說:“從前在安徽老家,就聽人風言風語,我還不全信,你搬家,是為了躲避!今天你一次拿回五萬兩銀子,讓我的心徹底涼了,除了當海盜,打家劫舍,你怎麼會發這麼大橫財?你說!”
王直一時無法解釋:“你聽我說……我向你發誓!”
王海雲拿出那個小紙條,抖給他看:“你對著這紙條發誓吧!你去跟那些被倭寇殺害、搶光了的人家去發誓吧!”
王直傻了,張口結舌說不上話來。
王海雲大哭,她為有王直這樣的父親感到蒙羞,她都沒臉活在這世上!她不願有一天跟王直一起被砍頭!
王海雲說完,嗚嗚哭著跑進竹林深處。
懊惱的王直追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毛海峰走過來問:“妹妹她怎麼了?”
王直煩惱地把紙條給了毛海峰,說:“她翻到了這個,瞞不住了。咱們的事,她都知道了。”
毛海峰說:“知道就知道吧!她總不能去官府告發親爹吧?”
王直還是不放心,讓毛海峰去找找她,勸一勸,別一時想不開……
毛海峰答應一聲,追入竹林深處。
王直家像遭了難一樣,被陰沉沉的氣氛籠罩著。
飯菜擺上了桌,王直愁眉苦臉地坐著,毛海峰找遍附近山嶺,也沒見王海雲的影,垂頭喪氣地回來。
王海雲娘說這都是他們爺倆造的孽。
王直不愛聽,摔了筷子。海雲娘賭氣出去了。
毛海峰替他換一雙筷子,給他倒了酒。他也不喝,隻有老太太一人在認真吃,還頻頻讓兒子:“吃呀,這是你最愛吃的炒麻籽、麥油脂呀。”
老太太親手在油脂皮裏卷上蒿菜、芋頭、雞蛋絲、韭菜、黃鱔絲、青蠶豆、肉末等餡兒,遞給王直和毛海峰。
毛海峰咬著麥油脂像在自言自語:“海雲妹妹能上哪去呢?”
老太太說:“別等了,咱們先吃,她娘倆回來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