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2 / 2)

快上燈時分,王直妻子一個人回來了,神情沮喪。大家都望著她。

王直問:“沒找著?”

王直妻子突然大哭起來。

老太太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哭什麼呀?丫頭一定跑出去瘋了,一會兒就能回來。”

王直妻哭著說:“我有一種預感,她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老太太不信,毛海峰站起來,要點上火把再去找。

王直把酒碗一蹾:“不找!走了心淨,就當我沒生這個女兒! ”

他們怎麼能找到王海雲呢?此時她已轉到離家幾十裏遠的群山中,一路打聽哪兒有尼姑庵,總算找到了靈水庵。靈水庵廟門外有一口旱天永不幹涸的甜水井,傳說喝了靈水井的水,治百病,尼姑庵由此得名。

王海雲走得很疲憊,又饑又渴,好在靈水井上有轆轤,有柳鬥,她轉動轆轤搖了一鬥水上來,喝了個夠。

鍾鼓之聲隱隱從庵中透出。庵門上除了“靈水庵”三個字外,還有一塊“大圓滿覺”匾。這是一個很小的庵堂,隻有一幢廟宇,三間禪房。

庵後有一片菜地,女住持穆靜挎個籃子走出後角門,穆靜三十多歲年紀,長得端莊清秀,卻一臉肅穆,不苟言笑。

她開始拔蘿卜的時候,發現有個人蜷縮在井欄旁,像是睡著了,細看,是個女的。

穆靜過去搖醒她:“姑娘,醒醒,在這潮濕之地睡覺會得病的。”

王海雲睜眼坐起來,她兩眼哭得紅腫,失神。

穆靜垂問:“是什麼事把眼睛都哭腫了呀?”

王海雲一聽,眼淚又下來了,她給穆靜跪下了。穆靜忙拉她起來:“罪過,阿彌陀佛,快起來,這怎麼說!”

王海雲懇請師父收留她,她想跟師父出家修行。

穆靜笑勸道:“快別這麼褻瀆佛門了,貧尼見得多了,和家裏賭了氣、小兩口吵了架,就都吵著要出家,這佛門是鬧著玩的嗎?”

王海雲鄭重表白,她不是和誰鬥氣,而是真心出家向佛的。

穆靜開始拔蘿卜,一邊摔掉蘿卜上的泥土,一邊詢問她家在哪?承諾過一會兒送她回去。

王海雲說了句“我不回去”,就幫穆靜拔蘿卜和芋頭。

穆靜又問她:“你叫什麼?家住哪裏?”

王海雲回答:“既要出家,俗名叫什麼都無關緊要了,師父想叫我什麼,就賜個法名吧。過去的住處,也該忘了,從今往後,這庵堂就是我家了。”

穆靜露出了笑容:“聽姑娘這幾句話,還真有點佛緣呢。”

王海雲又趁機跪下了,請求師父收下她。

穆靜歎口氣,扶起她來,答應收留她。

這座小庵,其實隻有穆靜一人修行,她也樂得有個伴。

王海雲是第一次吃齋飯,一碗稀飯,一個饅頭,一碟青菜。

穆靜坐在她對麵,手拈著吊在頸上的一串佛珠問她吃得慣齋飯嗎?這裏可沒有大魚大肉可吃呀!

王海雲說她早知道,她喜歡吃素。

穆靜又問她是蓄發呢,還是把頭發全剃掉?

王海雲怔了一下,決然地要全剃掉,留這煩惱青絲幹什麼?

穆靜微微點了一下頭,問她家裏還有什麼人?

王海雲說,從踏進佛門這一刻起,就什麼親人也沒有了!

這回答讓穆靜很滿意,進入空門,第一要緊的是“萬念俱灰”,她認為,世人都隻有一種欲望,那就是得到樂園;而世人同樣隻有一種憂慮,怕失掉已得到的樂園。她問王海雲,遁入空門有得還是有失?

王海雲說她從沒得到過,也就從來沒失去過。一切於她如浮雲。

穆靜又滿意地點了點頭。

王海雲當天就剃度了。一把剃刀刷刷響著,王海雲的滿頭青絲頃刻間消失了,落了滿地,她變成了光葫蘆。

穆靜放下剃刀,拿過一麵銅鏡遞給她,讓她自己照照。

王海雲接過鏡子,卻把它反扣到桌子上,她不想照鏡子,從今往後,也不會再照鏡子了。

穆靜把她引到一間小屋裏,那裏隻有簡陋的一張床、一張小凳。穆靜留下一盞油燈,天不早了,讓她歇息。

王海雲問師父:“不是有晚課嗎?”

穆靜說:“不急,這所庵裏隻有我們師徒二人,規矩沒那麼嚴,若講道行,我也很淺,講不出什麼。修行,以修心為重,你自個兒琢磨吧。”

她帶上房門出去了。

夜深了,外麵先是一陣風吹樹響,接著是沉雷滾動,很快大雨滂沱,天地間一片轟鳴。

王海雲忽然掉入無邊的孤獨與恐懼之中,她伏在床上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