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主要領導 3(1 / 3)

第五章 主要領導 3

這年九月,劉克服的內河水壩以及行政服務中心兩大項目隆重剪彩,宣告開工。

當年的新辦公大樓如今以行政服務中心為命起建。為什麼別人手上被否決的項目,到了劉克服這裏卻辦起來了?因為他動了腦筋,改個名字不是要害,關鍵是把這座樓從一縣人仰視的龍首山上遷下,南進到湖窪地去,與整治南溪的內河水壩一起,成為建設新城區的拉動項目。如他求見省政府於森副秘書長時所強調,這個方案可以把兩個老問題一並解決,讓湖窪地得到徹底改造,讓機關有個新的辦公地點,大量經費還能自籌。這個說法把領導打動了。

於森起了作用。於秘書長的後邊就是林景瑞,省長最終點了頭,而後一路綠燈,終於水到渠成,諸事俱齊,籌備完成,隆重開工。

不料內河水壩的開工典禮很順利,行政服務中心的儀式卻出了意外,這意外並不獨特,說來很平常,是下雨,不可抗因素,屬老天爺的職權,非人力所能及。

眼下組織大的活動都要選個好日子,劉克服未能免俗,本縣兩大項目開工具有標誌性意義,不能隨便行事,大家研定,選的是九月八號,諧音“久發”,大好。但是老天作祟,日子一到忽然變臉,九月八日一早,氣象預報本縣是陰天,但是縣城上空烏雲密布,似乎大有雨意,讓劉克服等領導很是不安。類似典禮的時間都是早經確定,時候一到,領導嘉賓雲集,無法隨機改變,因此好日子裏的烏雲特別折磨人。當天上午九時天似乎開了一點,大家匆匆按計劃行動,內河水壩如期順利開剪之後,領導嘉賓們移師湖窪地為行政服務中心剪彩,非常不幸,大雨應聲而下。這時沒有其他辦法了,隻能雨中行事。領導們嘉賓們在工作人員雨傘的遮蔽下執剪,端盤子拉彩綢的禮儀小姐們無從舉傘,個個給澆成落湯雞,她們所穿的大紅旗袍濕漉漉粘在身上,吸引周遭許多熱切目光,成為當日一景。場下準備的鑼鼓和舞獅舞龍隊無法施展,組織來參加盛典的觀眾連同眾多看熱鬧者穿著雨衣打著雨傘四處躲避,儀式草草收兵。

劉克服說:“老天爺真是很厚愛啊。”

他的話略有酸意。這種時候當然也需要表達一種理解,劉克服跟前來參加典禮的上邊領導下邊幹部說明,本地有一種看法,認為此刻下的雨不是一般的雨,是“財水”,一下子給了這麼多財水,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想要都要不來,所以該表示感謝。

開工典禮上的這場雨成了全縣上下一個熱門笑談,此後屢屢被人提起,供大家捧腹,直到後來變成一種公認的天象預兆,表明劉克服全力推動的這一項目注定不可能風調雨順,從一開始就險象環生。

相比起來,項目開工之前以及開工典禮上的麻煩還算其次,到了雨中執剪,“財水”漫天而下之後,真正的麻煩才告開始。此後湖窪地“行政服務中心”工地及其相關周邊,事情連連不斷。

工程剛剛進入全麵推進階段,那裏發生了一起嚴重暴力對抗事件,事件中,有兩位執法人員慘受重傷。事情起因是違章搭蓋,地點在在建中的行政服務中心外圍區域。本縣新辦公大樓設計時,劉克服提出盡量避開現有民居選址,因此最後確定的地點在兩個水塘之間,南溪整治完成之後,這兩個水塘有一個將被填掉,一個將保留並辟為公園水麵,成為新辦公大樓相鄰一景。由於避開民居,行政服務中心大樓的征地搬遷沒費太大勁,很快就搞定了。但是大樓所配套的交通、下水道等設施以及隨之而來一哄而起的周邊開發,直接觸及了湖窪地舊有的一地破爛,引發了大量征地拆遷內容。於是就有人鼓搗違章搭蓋,以求在列入拆遷時多拿點麵積補償。湖窪地一帶舊有的違章建築多如牛毛,時日久遠,已經成為一種現實,是拆遷時不能不有所補償的存在,這些人卻不是拿舊有違章建築要錢,他們是大幹快上,做新搭蓋,於眾目睽睽下公然違章。

那裏有一家人弄得出奇了,居然在他們所居屋子的門邊圍地搶建,被他們圍進自家地盤的不是尋常空地,卻是一條小巷,為該巷住戶來去通行的道路。這家人自充泥水匠,用自己的搭蓋占領半邊巷道,十分慷慨地留下另半邊不占,因為還得講點道理,讓一巷居民包括自家人有路可走,推個自行車尚可行動。

這一處離奇搭蓋招來了一隊城管人員,此間類似項目歸他們執法。城管人員趕到時,搭蓋者還在公然違章,用一把瓦刀給他的新建築添磚加瓦,努力使已經立於巷中的半堵牆更高一些。執法人員即吆喝,叫停,說不能在這裏蓋東西!

事主是個中年人,他說:“不能蓋?來拆吧。”

真拆嗎?沒那麼簡單。裏邊有個年輕點的男子冒出來,手中抓著一把卷尺,要求執法人員幫助量一下麵積,然後他們自己會把房子拆了。隻是幫助量一下麵積嗎?也不是,需要出具一張證明,表明拆除某人家多少平方米的房子,請相關部門按標準給予補償。

城管部門當然不能出具如此證明,他們堅持違章建築必須無償拆除。事主則寸步不讓,不給證明就給錢,兩個都沒有就走人,別在這裏妨礙他們蓋大樓。雙方爭執之際,圍觀人群一層層擁上來。占道建築影響了巷裏通行,一些居民居然還站在違章者一方,有人在一旁起哄,主張違章者把巷中大樓蓋五層高,政府要拆,就拿一座別墅來換。他們還聲稱準備群起仿效,各家各戶都把門前巷道圈起來建大樓,再換給政府。新城區建成了,全巷老小都住別墅。

這時有人大喝:“都閃開!“

來了個城管中隊長。該中隊長當天帶隊檢查,在湖窪地另一側,聽說這邊有人不理勸阻,公然違章,立刻帶著幾個人,開動三輪摩托匆匆趕了過來。

他說:“好啊,膽子真是大啊!”

他命令事主停下,事主依舊不予理會,繼續砌牆。

“真是不聽嗎?”

事主答了一句:“不聽。有種過來拆。”

中隊長惱怒道:“知道你橫,別以為我們怕,今天就收拾你。”

這個人很硬,當時一聲令下,讓他的人動手,八九個執法人員一擁而上。對方隻有兩個,年輕的那個把手中卷尺一丟,從地上抓起一支鋤頭企圖抵擋,隻一瞬間就被城管人員抓住,奪下鋤頭推到一邊。中年事主也被從牆邊推開,驅到一旁。而後執法人員七手八腳拆除違章建築,倉促搶建於巷道中的所謂“新大樓”其實就是一堵薄磚牆,很不結實,比紙糊的好不到哪裏去,不過十幾分鍾就被執法人員推倒摧毀。

離開之前,中隊長下令收繳作案工具,這是常規動作,有如整治市場時收繳違章流動攤販的扁擔籮筐。違章搭蓋現場這裏有什麼作案工具?一把鋤頭,還有一把瓦刀。執法人員把鋤頭扔到他們的三輪摩托上,然後收繳瓦刀。瓦刀丟在地上一堆破磚邊,泥水匠事主坐在破磚上抽煙,一聲不吭。

執法人員過去收繳瓦刀時,事主突然有了動作,迅速從地上拾起瓦刀,順手一下,把它捅進收繳者的肚子裏。旁邊另一個城管隊員衝過來製止,又被一瓦刀紮進胸部。場上人員包括圍觀者當時全呆住了,作案者來不及從對方胸口拔出他的凶器,鬆開手跳起來,轉身就跑,現場頓時一片混亂。幾分鍾後,城管執法三輪摩托發動起來,衝出巷口追趕作案者,作案者已經上了堤岸,沒等執法人員趕到,他即從堤岸翻下河去。

當天下午,劉克服趕到縣醫院看望傷員。兩個傷員都已經接受手術,被捅傷腹部的城管隊員傷勢相對較輕,術後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右胸受傷的那位因傷及肺部,大出血,生命垂危。劉克服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搶救,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死人。

離開醫院時,劉克服在門診大樓外的停車場意外受阻:一男一女兩個老人從人群中跑出來,突然跪在地上,攔在他的麵前,嘴裏叫喚不止。劉克服身邊的隨行人員趕緊上前,把兩個老人扶了起來。

他們喊冤,要求劉克服主持公道。原來兩位老人也屬當天事件的事主,用一把瓦刀刺傷兩個城管隊員的人是他們的大兒子,此人案發後逃跑,翻下堤岸落水,目前下落不明。老人的另一個兒子即當天案中拿卷尺掄鋤頭者,目前已被刑事拘留。這家人原本有三個兒子,二兒子已經不在了,不是別個,就是那位賣沙蜊漢子,在城管整治市場行動時於堤岸街落水身亡。

這家人真與劉克服有緣。從當年那次台風轉移災民起彼此有了牽扯,當年他們參與攔車,拉出一條白布,最終把劉克服送上了本縣的權力頂峰。劉克服前往省城彙報項目,爭取上級支持他的新城區規劃那時,這家老二出事死亡。此刻風波再起,還是這家人,兩兄弟一跑一關,兩個老的跪地喊冤,不找別人,還是抓住了劉克服。

劉克服問:“哪裏冤枉你們了?”

老人說,他們哪裏都冤。

劉克服說:“行,我聽你們說,上我的車。”

老頭老婆子麵麵相覷。他們可能從沒坐過類似轎車。劉克服安慰他們,說這車沒什麼,跟板車、三輪車差不多。上吧,車上好說話。

醫院停車場那種地方人來人往,確實不是喊冤談話的合適所在。劉克服讓隨行人員讓位,把兩個老人請上車,坐後排,自己坐在助手位上,匆匆離開。

畢竟彼此有緣,劉克服早就了解過這家人的相關情況。這家人姓康,老頭叫康畚箕,原為縣城近郊菜農,當年自有一座農宅,屋子前後都是菜地,家境可數小康。三十多年前本縣興建南溪大橋,康家菜地和房屋被征用動遷,一家人轉為城鎮戶口,康畚箕本人被安排到一家集體企業做工,不幾年就下了崗。修橋拆遷時他們拿到一點補償,由於當年強調為國家建設做貢獻,補償標準很低,加上康家老大老二都已降生,康畚箕的父親又得了場重病,治病送終,幾個補償金很快花完,一家人再無門路,隻能擠在動遷臨時安置的破舊公房裏,一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