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官當副 2(3 / 3)

劉克服勸告村民不要過分計較,還是應當兩個眼睛一樣大。據他了解,當年“鬧紅”,小社的貧困農民是主力,大社則有保安隊與白軍站在一起。但是情況不隻一方麵,小社這邊,也有叛徒出賣自己人,大社那邊也有參加紅軍的。當年這一帶一支紅色遊擊隊以小社人為主,領頭的遊擊隊長出身於地主家庭,識文斷字,卻是大社人,末了犧牲了。所以小社學校榮譽稱號應當給,也不能剝奪大社那邊小學校的榮譽資格。

這一點村民沒有過度堅持,盡管有情緒,畢竟還得講理。但是他們摳住一個細節事項,死活不願鬆口。

當時市裏主管部門下發了一筆專款,扶助老區榮譽小學蓋教室,凡列入名單者,每校有二十萬元,專款由市裏下到縣裏,將由縣主管部門撥到各校。按原先名錄,大社小學將得到這筆錢,劉克服保證小社學校在列入名錄後同樣也會得到,村民不能接受。他們認為曆史事實是明擺的,理在他們這邊,命名已經搞錯了,發錢絕對不能再有先後。別家拿多少錢,他們不能少一分,別家什麼時候拿到錢,他們隻能更早,不能拖後。劉克服讓了一步,同意由縣裏想辦法先拿錢墊付,跟上級給大社的專款同時下發,讓小社同步蓋教室。村民還不同意,他們不要沒名堂的錢,不管多少,要隻要上級給的老區榮譽小學專款,那筆錢不能給大社,必須給他們。縣裏願意拿錢墊給誰他們可以不管,榮譽學校的專款隻能給他們,這才叫分清事實。

錢是上級戴帽下達的專款,定給哪家必須給哪家,縣裏哪能隨意處置。但是以此推托,村民哪裏能服。劉克服決定把這件事先放一放,答應回去與有關部門研究,為大家想一個都能接受的辦法。村民對劉克服表示認同,承認劉副縣長沒有大小眼,確實想幫他們解決問題。他們答應聽從勸告,繼續商量,妥善解決問題,不走極端。

劉克服匆匆返回,當晚即召開縣裏相關部門協調,最後拍板,決定將市裏下撥給合水村小學的二十萬元一分為二,大社小社兩所小學各十萬,由主管部門以扶助老區榮譽小學的名目分別下達兩家。縣裏另外再拿二十萬,一家補給十萬。這樣處理兩家都有名堂,總量也不少,但是操作上挺麻煩,這邊要扣那邊要補,節外生枝。

據說成語朝三暮四與哄猴子有關,猴子聽說早上三顆晚上四顆就起哄,換成早上四顆晚上三顆可以嗎?猴子接受了。大社小社如此分錢,跟猴子分食物也差不多,實際還不都一樣嗎?劉克服說不管一樣不一樣,人家是要名正言順,要公平。隻怕哄得了猴子哄不了人,人家還不接受。

他給王毅梅打了電話,讓她放下鄉裏的事,回村去一趟,幫助做工作,說服她的鄉親接受縣裏這個方案。

“我是嶺兜鄉長,怎麼讓我管合水鎮的事?”王毅梅問。

劉克服反問:“合水鎮的事不是咱們縣裏的事嗎?”

她歎氣,問劉克服為什麼要去管這個事,如果是她,死活都不管的。

劉克服說他不管也成,但是過不去。為什麼?王毅梅清楚。

王毅梅悶聲道:“好吧。”

她回到村裏,當晚給劉克服打了電話。經她勸說,村民接受了。

“他們要一口氣,不能總讓人壓著。”她說。

“這口氣要到了沒有?”

王毅梅說,許多村民還感到有氣,但是他們記住了劉副縣長的眼睛。

事情終告了結。

半個多月後,劉克服到市裏參加外經工作會議,會議期間,於會場外見到市委副書記紀全洲,劉克服問候紀全洲時,領導很嚴厲,劈頭蓋腦批評他。

“你膽子不小哇。”領導說。

劉克服吃了一驚:“是哪裏不對了?”

“哪個大小眼?誰傷害誰?什麼意思你?”

劉克服一時張口結舌。

“你以為你是誰?打抱不平的?眼科醫生?”

紀全洲身高一米八以上,人們私下裏管他叫“紀大個”。紀全洲不止個大,這人從基層起家,當過鄉鎮書記、縣委書記,目前為副書記兼副市長,是本市排在書記、市長之後的第三號人物。這位領導很厲害,資曆深,本事大,手握重權,加上性格強悍,直言不諱,批評起人不留情麵,下級很怕他。市縣官員中流傳六個字,叫“第一惡,紀大個”,說的是本市上層領導中,數這個紀最凶。如此形容雖含貶義,卻很傳神。紀全洲是合水大社人,為該村所產眾多當今傑出人物中的代表性人物。本縣縣委副書記陳銘不是合水人,卻被歸為合水一路,這與紀全洲有關:陳銘娶的是他的妹妹,他是陳銘的大舅子。

劉克服第一次見紀全洲,還是在當年嶺兜鄉移民新村落成儀式上,當時紀全洲是副市長,劉克服隻是鄉裏的小副書記,彼此連話都說不上,隻記得紀全洲曾看過他一眼,眼光銳利有如錐子。劉克服進了縣常委班子後,有了接觸市領導的機會和可能,但是直到介入合水渡事務之前,他跟紀全洲幾乎沒打交道,隻限於開會見麵問好,沒有個人接觸,從沒被所謂“第一惡”惡著過。處理“老區榮譽小學”讓他一頭撞上紀全洲。顯然有人把意見反映到紀全洲那裏去了,讓紀副書記覺得所謂“大小眼”一說有影射他之嫌。紀全洲是本市最高級別的合水籍領導,如果真有厚此薄彼,當然會追及他。

“什麼都沒搞清楚,就敢胡亂扯?”他訓斥劉克服。

劉克服說明,他在小社表示要一視同仁,並沒有說誰大小眼,沒有自命為治療大小眼的眼科醫生,更沒有涉及上級領導的意思。即使以往有什麼問題,對小社村民有所傷害,也是下邊縣和鎮的責任,包括他自己。不是上級。

“你還知道責任?”紀全洲不放過,“要把那兩個村攪起來,我看你找哪裏哭!”

劉克服不說話了。

劉克服並不是什麼都沒搞清楚,包括紀全洲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紀全洲起自鄉間,毫無疑問堪稱愛鄉,多年來為家鄉做了許多事情,大至修橋鋪路,發展產業,小至村民兒女讀書上學,凡找到他,幾乎有求必應,不計親疏遠近。但是他也不失規矩,並不姑息縱容親屬。紀全洲有一個在老家當農民的親哥哥,前幾年他哥哥的兒子因戀愛挫折,一怒之下扼死女方,被逮捕起訴,辦案人員知道案犯是紀副書記的親侄兒,非常為難,外界高度關注。當時紀全洲在一份相關報告裏批了一行字,要求嚴格依法辦事,絕不手軟。這起案子辦得很轟動,最終他的侄兒伏法,被處死刑。

對家鄉大社小社之間的關係,紀全洲很清楚,也很留意,總說大社小社都在合水渡,都是他的父老鄉親。紀全洲為家鄉辦的不少事既有利大社,也惠及小社。修橋鋪路之類事項,總是周邊都好。早年小社搞自來水,鎮裏找上他,他一手幫成。小社村民子女讀書務工,求到他頭上,他也視同本村鄉親相求。包括這一次,得知小社群眾對老區榮譽小學問題大有意見,準備鬧事時,他直接給縣委書記應遠打電話,要求高度重視,迅速派得力人員,妥善解決。所以指稱他在老家事務上厚此薄彼大小眼,對他無異於嚴重冒犯。但是現實情況擺在那裏,大社小社間利益得失差別明顯,強弱分明,大小失均,不因紀全洲個人為對方做過什麼就不存在了,否則小社村民包括王毅梅這樣的基層官員會有那麼大的落差感?

劉克服卻不能跟紀全洲論理,他是下級,人家是上司,號稱“第一惡”,下屬官員誰敢跟紀副書記多嘴。劉克服明白該領導擔心觸及所謂大小眼、受傷害,會挑起兩村百姓間的舊怨,激化兩村的矛盾,要真是這樣,劉克服真會哭都找不到地方。當著紀全洲的麵他不敢多話,返縣之後更不敢懈怠,除了要合水鎮當地領導注意掌握,穩住大社這一方,他還著意讓王毅梅起作用,幫助穩住小社一方。如土話所說,小心無大差,合水渡學校之爭終於平穩度過。

劉克服暫時未曾尋無哭處。紀全洲卻把他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