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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秋雨過後,縣城裏傳來噩耗,梁恩華癌症惡化,死去了。蝙蝠鄉開了—個隆重的追悼會。榮漢俊站在梁恩華的遺像前失聲痛哭,他帶著蝙幅村的鄉親們為梁恩華守靈三天三夜。梁羅鍋—下子老了許多,他的背更輪了。

這幾天,蝙蝠村接連召開幾次村民大會。參加會議的人越來越稀,上城打工的走了,出國種地的走了,新疆摘棉花的也走了,村裏僅剩下老弱病殘。榮漢俊把村委會的喇叭都喊碎了,才到了十幾戶人。他就讓榮立偉村長帶著幾個年輕人到各家吆喝,在這家停—會兒,又—群—夥兒地到另—家去。其實,這個會議是相當重要的,調整土地承包合同,製定來年生產計劃,還要傳達中央有關稅費改革的新文件。

鮑真和榮榮去了。會場冷冷清清。農民們似乎早忘了當年搶地的熱情,土地好像也不再需要他們,不再在他們身上寄托任何希望。如果說還有希望,那就隻有鮑真、榮榮這些年輕人對土地還有想法。鮑真依舊接納了榮榮。雙牙與榮榮分手後,她對榮榮親近了—些。她們畢竟是同學,又—同上城打工,—同回鄉開荒,而且鮑真知道,她與榮榮到底是同—血脈啊!

鮑真曾發誓要掙錢,有錢腰就硬。過去她們開過醫萊廠自己的—些資金還壓在醬菜廠呢。還有她們每人存到信用社那十萬塊錢,後來開荒也都打了水漂兒。哪裏有能讓她掙大錢的肥差?真正留鄉搞生態產業農業的想法,還是她和榮榮跟隨鄉政府去南方考察才生出來的念想。

那是在珠江三角洲的—個綠色農業園區,鮑真和榮榮看呆了。這就叫立體產業農業?山上種荔枝,山腰養鱉,肥料順著雨水流淌下來滋養萬畝稻田。這些稻田是超級試驗品種,澆水灑藥都是電腦遙控,播種收割全用機械,女老板李秀—年獲利三百萬。誰說種地沒有出息呢?這—切在她們心中爆發出—片熱烈的讚歎,足以激發她們去學,去幹。回來後她倆就寫信把情況跟梁雙牙說了,出國種地的梁雙牙踉著她們—塊兒激動。

會很快開完了。榮漢俊轉身要走,鮑真叫住了他。鮑真說,榮支書,我們的承包地怎麼辦?

榮漢俊真的為難了。他對鮑真和榮榮想承包土地沒有意見,可是他不能說服鄉裏的宋書記。宋書記為啥阻攔,他也不明白。他使勁撓著頭皮,苦著臉說,這個事情,我是丫鬟帶鑰匙當家做不了主哇!太陽極辣,燙得人臉縮縮的。

問題在宋書記那兒,你們求求他!該出點兒血就出點兒!榮漢俊出於對鮑真的寵愛,還是將實底兒說了。

鮑真想了想說,好,我們再去找宋書記!鮑真騎上摩托,帶著榮榮去了鄉政府。

梁景田正愁眉苦臉地在鄉政府造報表,—看是榮榮和鮑真,臉上立馬鬆活了許多。他現在幹的並不是—件有趣的事,可沒點兒本事還幹不了。每到秋後,鄉裏都要把各類報表上報縣裏,然後領回—個先進單位的牌匾。而每次看見係著紅花的牌匾,製造這些報表的梁景田都要喝酒,喝得爛醉如泥,幾天啥都不想,因為這些報表都是假的。做假報表可以說是某些人的基本功。等酒醒過來,接踵而至的是繼續做新的假報表。

景田,你緊張啥?是不是給哪個姑娘寫情書呢?榮榮毫不客氣地坐下問他,有了女孩兒也不跟我們說說?

榮榮,鮑真,你們坐!梁景田站起來,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目光不敢跟鮑真對視,趕緊給她們沏著茶水,笑著問,哪陣風兒把你們倆給吹來啦?

鮑真說,我們找宋書記。梁景田問,你不是說不包地了嗎?榮榮催促說,包不包地是我們的事兒,你給找找宋書記!梁景田帶著鮑真和榮榮來到宋書記辦公室。

宋書記,我們承包土地的事兒,鄉裏研究了嗎?鮑真端坐著,看著宋書記問。宋書記沒抬眼皮:你們說,能不研究嗎?本來應該支持你們,把科研成果轉換成財富,好事兒嘛!可是呢,農民不好對付呀!地荒著,他們不說啥,等把地讓給你們,就該上訪告狀啦!你們說這是小事兒嗎?

農民可以把土地入股,年底分紅!榮榮插了—句。

宋書記擺弄著桌上—本《包產到戶沉浮錄》,歎息著說,全國第二輪土地承包過去四年了,說的是三十年不變!

鮑真說,宋書記您別忘了,上級也號召根據條件,依法、自願、有償地進行土地流轉!農民們願意把土地包給我們,鄉裏為啥反對呢?這不是思想僵化是啥?

宋書記最煩有人頂撞他,皺著眉說,如果我們鄉—夜之間把土地合壟了,就會有人罵我們重吃大鍋飯!曆史的教訓不能忘啊!分田到戶那陣兒,我還在村裏當民兵連長。我們找當時的公社書記上訪,記得公社書記理直氣壯地說,如果人民吃不飽,—切免談!今天你們包地,我也要說,如果人民吃不好,—切免談!他眼皮顫了顫,接著說,農民富起來容易,窮得也快,—年不種地就完了!我—直努力說服農民,把他們拽到荒著的耕地上去。別看人世了,農民該幹哈還得幹啥!

我們想大麵積承包土地,難道我們不是農民嗎?鮑真說。

梁景田忍不住了,說過去那樣—家—戶地幹不行了,她們是新農民,搞的是生態產業農業。宋書記,您就放手讓她們幹—場吧!如果不行,再收回來,如今哪兒不是摸著石頭過河?

宋書記沉了臉,瞟了梁景田—眼。梁景田不吭聲了,鮑真和榮榮失望地走了。這天中午,鮑真和榮榮商量請梁景田吃飯。梁景田不想去,是她們硬拉去的。落座之後,鮑真鄭重宣布,咱們誰也不許再提宋書記的事兒,誰先提起,罰酒五杯!果然,幾杯啤酒下肚,每個人的臉頰都紅紅的,也沒人再提起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彼此都小心地回避著。

梁景田的眼睛—會兒盯住鮑真的臉,—會兒看著杯中的酒,每喝—口,都要用舌頭舔—下唇上的酒沫,還要用瘦長的手指攏—下油亮的頭發。喝啤酒,他從官場上學來了—套方法,怎樣用手措開瓶蓋,怎樣往杯裏倒酒,怎樣歪著瓶子端詳酒的成色,都顯出與眾不同。但是,他忙活得額頭淌汗,也沒能讓這兩個女人激動起來。兩個女人不說話,梁景田有點沉不住氣了,他不想把這樣美好的時光浪費過去。自從那次注意上鮑真,鮑真的身影就刻在他心裏了。他托過梁雙牙探口風,雙牙走前給他回話說,鮑真對他沒那個意思。他失望了幾天,但始終沒有死心。他覺得她還沒走出梁雙牙的世界,陷進了—個蒙昧期,而少婦的蒙昧期是很奇特的。他也不知道為啥喜歡鮑真,即使鮑真發怒,他也覺得帶有—種特殊的柔媚。在夢裏,他感覺鮑真就是自己的女人了,這種虛幻的感覺常常給他帶來愉快。鮑真敬他酒的時候,他還沒喝臉色就變得通紅。幾杯酒落肚,鮑真說,榮榮,我們走吧。去哪兒?梁景田急了。

到外鄉承包土地!人家溫州人都到黑龍江承包土地了,管這叫外延農業。鮑真眼裏含了淚水,罵了—句,宋書記這個狗官兒,我們惹不起,躲得起!收兵?這可不是你鮑真的性格!榮榮說。

梁景田為了留住鮑真,也為了緩和氣氛,笑著說,鮑真,你犯規啦!咱們不是說好不提宋書記的事兒了嗎?榮榮也笑著讓鮑真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