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真和梁雙牙的婚姻大事—直模糊著,變幻著,期待著。盡管梁雙牙到豆奶廠工作了,盡管梁雙牙不願意給鮑家打工,鮑真對他也沒有壞印象,相反倒十分敬佩他的骨氣。她感到他不輕浮,懂事理,很敬業,在豆奶廠每天鑽研新的配方,而且把電腦弄得很熟0雖說家境困窘,可他極為儉樸,幾件舊衣服輪換著穿,聽說他還自己洗衣服,抽空還要幫娘幹活。梁雙牙是勤快而有誌氣的男人,也許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而這些正是鮑真所欽佩的,想起來就讓她臉熱心跳。
聽說梁雙牙也從豆奶廠下崗了,鮑真幾次催促姥爺,—定要留住他。人算不如天算,奶牛吃了鮑家的麥子,意外地使她如願以償。她既留住了他,又讓榮榮與他分開了。她早就看出來,傻乎乎的榮榮也愛上梁雙牙了。若從榮漢俊那兒說,榮榮還是自己的堂妹呢,她能說什麼?可她也明白,憑榮榮的條件和素質,很難走進梁雙牙心裏。就是說,梁雙牙是不會甘心娶榮榮這樣的姑娘為妻的。但梁雙牙的家庭條件差,他娘盼著他快結婚,榮榮也不是沒空子可鑽。好在榮榮走了,她早就該走。鮑真開始思念梁雙牙了,格外注重自己的穿著打扮,自己雖然幹著農活,可不能讓自己在他麵前顯出—般村姑村婦的淺薄和粗俗。割麥子的時候,或在桌上吃飯的時候,她趁人不注意總是向他深深望那麼—眼,想從他的眼神裏看出點什麼。而他的眼神很深沉,深得像秋天平原上無盡的小路。
鮑真怔怔地坐在電腦前,並沒有打開各地的農副產品供銷網站,卻在猶猶豫豫地擺弄著鼠標。在圖畫欄裏,她情不自禁地勾畫出梁雙牙三個字。字是歪斜的,卻很大,把整個兒窗口占得滿滿的。鮑三爺咳嗽著走進屋來,她慌忙摁了—下鼠標。
姥爺要看看最近的糧價。鮑真細長靈巧的手指把鍵盤敲打得很好聽,娘說嘩啦嘩啦的就像織布。姥爺所要的糧價她都打印出來,遞給姥爺,還跟姥爺分析了—會兒大蒜和麵粉的行情。
聽說梁雙牙今天腿疼沒有上工,鮑真心裏疼了—下。她愣了—會兒,再也沒有跟姥爺談論什麼的興致了,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間,找出—個暖水袋,然後麻利地換上—條墨綠色的裙子,走到鏡子旁細心地照著。寬鬆的裙子顯得溫柔而神秘。窗子被風吹開,映出屋外飛旋的陽光,照花了她的眼睛。裙子的顏色被照得俏麗,更襯托出她皮膚的白淨。她抓起暖水袋,確信姥爺和娘不在堂屋之後,才輕輕走出去。
鮑真歡快地沿著北小街走,村東第三個門就是梁雙牙的家。她要看看雙牙哥,為了鮑家,也為了她自己,雙牙畢竟是她最愛的人啊!村巷靜靜的,沒有人跟她說話,可她心裏卻製造了—堆去見他的理由。忘記了天熱,走到梁雙牙家小院的時候,鮑真的臉跟水洗了似的。她看見嚼草的奶牛,不免有幾分膽怯,心想他能用上這個暖水袋嗎?他的腳是站腫的,用種田人的土話說,就是站膀了。暖水袋管用嗎?
走進梁家簡陋的堂屋,能感受到這個家庭的經濟是每況愈下了。看來,梁家老三梁煒當了廠長也沒有給梁家貼補些什麼。過去梁家在蝙塌村算是富戶,而現在跟榮家、鮑家比都落後了。她剛要掀門簾,屋裏飄出女人很媚的聲音,使她本能地收住腳步。榮榮!她—下子就聽出是榮榮的說話聲。榮榮說,雙牙哥,不知咋的了,我天天夢見你!我不能沒有你……
梁雙牙粗重的喘息聲:笑話,我可以沒有你。
榮榮有些多情地說,你這不是真話,我不是不願意等你這兩個月,是怕你被鮑真姐強留下來。
鮑真心裏浸出—股怪味兒。
梁雙牙說,榮榮,你誤會了。—陣梁雙牙喝水的聲響。他接著說,你想哪兒去啦?鮑家是咱村的大戶了,而且我和鮑真的關係你早就知道。
榮榮說,我是知道,可我看著你們又要完了。剛兩天,你的階級立場就變啦!受人家剝削,還滿口誇獎人家,你的骨氣讓狗吃啦?
梁雙牙生氣地說,榮榮,你不能這樣說鮑真!榮榮生氣地說,我就說,氣死你!氣死你!梁雙牙問,榮榮,你真的不回縣城啦?榮榮恨恨地喊,你在哪兒幹,我就在哪兒!
梁雙牙格格笑了,說你個傻樣兒,你還要給鮑家打工?好馬可不吃回頭草啊!
榮榮說,我就吃回頭草!
梁雙牙笑了說,鮑真還能要你?
榮榮說,她敢不要,鮑家還租著我家的地呢!
鮑真沒想到上城打工的榮榮又回來了,更沒有想到榮榮的嘴巴變得這麼厲害,而且連過去姐妹的情分都不顧了。她肯定是為梁雙牙回來的,這不奇怪,看來她真的愛上梁雙牙了。
其實,榮榮這番話並不是對鮑家有多恨,而是為了得到梁雙牙。榮榮長成大姑娘了,當然想找個可以依靠的男人。而榮漢俊給她保媒,見過幾個男人之後,她心灰意冷了,覺得哪—個也沒有梁雙牙更適合她。離開蝙蝠村的這些天,她夢裏喊的都是梁雙牙。她畢竟是榮漢林的女兒,骨子裏有自私的—麵,為了把鮑真從梁雙牙心中擠走,她敢說違心話敢做不合情理的事,就是當著鮑真的麵也無所顧忌了。鮑真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盡管梁雙牙的回答讓她滿意,可她心裏非常難過進退兩難。走進去將是很尷尬的事情,她—轉身,輕輕跑了。
跑回自己住的東廂房,鮑真使勁把暖水袋往床上—摔,—屁股坐在竹椅上,身子像是散了架似的。她啥也不說,呆呆地望著屋外漸漸飄過來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