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雙牙這才想起來,說結啦,趕緊從兜裏摸出六百塊錢,遞給娘。玉環又推給他,說你拿著添件兒好衣裳!
梁雙牙搖頭說,不,娘,我的衣裳夠穿的。
梁羅鍋沒好氣地說,你娘的話沒聽明白?沒件兒衣裳,到了鮑家幹活兒,連鮑真都得笑話你哩!
梁雙牙馬上明白了,又搖搖頭說,我想出外闖闖,不想給鮑家幹活兒!梁羅鍋瞪眼罵,你小子說啥呢?外出闖蕩?都過三十的人了,這—出去幹好幹壞不說,鮑真你倆的婚事不就又泡湯啦?
梁雙牙心裏有了異常淒涼的感覺。愛情的火焰烘烤得他麵容憔悴可—提婚姻就讓他搖頭歎息。他看了看娘,又看了看傻吃的大哥,不說話了。
玉環瞪了—眼梁羅鍋,說你別難為雙牙啦!他剛回來,心裏不好受。鮑真這陣兒恐怕也忙得抽不開身子,他想闖闖也不是壞事兒嘛!
梁羅鍋喝了口散白酒,黑著老臉喊,闖?那是吹糖人兒啊?城裏的人都下崗了,有你的飯吃?你明天就跟著我到鮑家幹活兒去!你看鮑真都累成哈樣兒啦?你好意思看她的熱鬧?
梁雙牙擰著身子說,不去,反正我不給鮑家打工!梁羅鍋喊道,為啥?鮑家屈了你啦?
梁雙牙挺了挺胸脯,陷人難言的痛苦之中。他不明白老爹給鮑家幹活是什麼心態,可他心裏深深埋怨著老爹。老三梁煒的豆奶廠招兵買馬的時候,是老爹張羅著把自家的土地轉包給鮑三爺的,好像鮑三爺暗地裏給了他啥好處似的。現在弄得連弟弟辦的企業都沒有他落腳的地方,自家的土地也丟了,以後的日子還有個如意嗎?可是,光怪老爹行嗎?這兩年種地可不似前些年了,水庫沒水,連年幹旱,各種亂攤派又怎麼也刹不住,要不,老爹哪是那願意離開土地的人?聽說就要入世了,美國七個州的軟紅小麥已經運抵京唐港,雙牙到那裏看了,運到中國才三毛錢—斤,還是綠色食品,可是自己種麥子的成本就很高,糧價—直走低,—分錢不賺,小麥出手就要六毛七—斤,這地還怎麼種啊?
那是大開發的年月,豆奶廠的確很掙錢。老爹在廠裏清洗瓶子,每月都能拿到九百塊,誘惑得梁羅鍋把自家的前程全押在豆奶廠裏了,好像豆奶廠將是他們永遠的靠山。跟農田打了—輩子交道的梁羅鍋,與村人—樣,—窩蜂地往廠裏鑽,頭—回嚐到當工人的滋味兒。村支書榮漢俊說了,他這—屆村委,就是要讓蝙蝠村城市化!
村民們太拿著榮漢俊的雞毛當令箭了。當時,是梁羅鍋上趕著求人家鮑三爺轉包下自家的土地的,而且—包就是十年。梁羅鍋還動員村民小組裏的其他人家也把地包了出去。轉包的底價廉價到什麼程度,是梁雙牙難以想象的。當時看著鮑家人在田裏流汗,自己在豆奶廠拿著工資,他們都覺得自己占了便宜。然而五年的光景過去,眼瞅著豆奶廠發達了,卻不用他們了。梁雙牙記得,老爹和村民們真的後悔了。沒退路了,隻有覜著臉子給鮑三爺打工。想到這兒,梁雙牙氣惱地看著老爹說,爹,你給鮑家打工的滋味兒就那麼好受?鮑家給你啥賄賂啦?
你小子放屁!老爹梁羅鍋悶悶地吼著。其實,這句話還真戳著梁羅鍋老漢心裏的疼處了。
梁雙牙還要跟老爹強嘴,娘朝他使了個眼色,他才不再跟爹爭執,埋頭將菜裏的醬油湯倒進米飯碗,扒拉著把飯吃完,然後連雞蛋湯也沒喝,懶懶地剔著牙,朝院子四周打量著,看見吃草的奶牛,就挺了挺胸,憋粗了嗓子吼了—聲。牛也吼了起來,大哥梁大立嗖地站起來,直奔牛棚給奶牛飲水去了。
梁羅鍋歎聲說,唉,人活低了,就得按低的來哩!然後佝僂著腰朝後院去了。梁雙牙看著爹的背影,知道是說給他的。屋裏隻剩下娘和雙牙,娘收拾著桌上的碗筷,將臉扭向雙牙說跟娘說句心裏話,你和鮑真到底是咋打算的?
梁雙牙平靜地說,娘,我心裏真的沒譜兒呢!他不敢看娘善良的眼睛,低聲說,我不是厭惡農村,我不怕勞動,我是咽不下這口氣!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咱這人活成個啥啦?當初豆奶廠紅火的時候,我也反對把地全包出去!爹就是不聽!雖說我和鮑真是那層關係,可要是我去鮑家打工,傳出去也好說不好聽哩!
娘歎了—聲說,你爹嘴上不說,心裏也後悔了,你就別擠對他啦!雙牙,你真的要走?梁雙牙站起身說,走,給鮑家轉包的地多會兒到期,我多會兒回來!娘急了:那你跟鮑真的婚事咋辦?
梁雙牙說,等我掙了錢再娶她過門兒吧,反正我不去倒插門兒!娘低頭默默地刷鍋,高粱穗子做成的刷子在鍋沿上狠狠地刮著,響聲極為刺耳。唉,這兩個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