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鄭重地點點頭,說,放心吧宋書記,我們—定盡力!
這時候,氧氣瓶運來了,醫生忙轉身過去。宋書記滿臉淒苦。孫所長說,辦公桌的抽屜被撬了,您去看看丟了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宋書記愣了愣,深深歎了氣。
忽然,對屋傳出老宋妻子的哭聲媽呀!—宋書記急奔過去。梁恩華猜想是老太太死了,不禁打了個寒戰。
傍晚時分,宋書記與妻子兒女戴孝守靈。他們怔怔地望著老太太慈祥的大照片,默默地流淚。門口傳來—陣男人的哭聲,宋書記抬頭看見是榮漢俊和金魚兒走進來,正朝老太太的遺像鞠躬。宋書記起身迎過去。榮漢俊抓住宋書記的手,哭著說,唉,真是想不到的災啊!宋書記,你得節哀呀!
宋書記眼裏汪淚,領榮漢俊進了西屋,又給榮漢俊和金魚兒讓座。都坐下後,榮漢俊試探著問,宋書記,事兒都到這份兒上啦,你就跟兄弟交個底兒吧,丟了多少錢?多少錢的存折,還有東西?
宋書記慌亂地抬起臉,望了—眼金魚兒。榮漢俊—揮手,金魚兒知趣地出去了。不—會兒,榮漢俊又神神氣氣地把金魚兒喊進來。榮漢俊問,你們那出移風易俗的:7代戲排完了嗎?金魚兒說,差不離兒了,不過上台還不熟。
榮漢俊煩了,說啥熟不熟的,有勁兒有聲兒就行。告訴你,明天—早兒,在宋書記家門前,搭台,唱大戲!
金魚—愣:這是喪事,合適嗎?
榮漢俊說,咋不合適?老太太八十多歲了,也算是老喜喪!請個鼓樂班子,影響不好,咱就唱這移風易俗的新戲,總成吧?金魚兒說,那……那梁鄉長同意嗎?
榮漢俊罵道,你個傻樣兒,在蝙蝠鄉,誰是—把手兒?金魚兒滿臉疑惑地走出去了。第二天上午,天晴了,風很涼,秋涼卻沒有涼了人們的熱情。蝙蝠鄉老百姓發現,在宋書記家門前,有—台評戲開場了。鑼鼓響過,金魚兒裝扮成—個孝敬公婆的好媳婦,上台來報幕說,請鄉親們看—場移風易俗的現代評戲《新風飛燕》!然後人們就紛紛聚攏過來。木板搭的戲台上,金魚兒挎著包袱上台,獨自道:我結婚哪,家裏沒陪送彩電和冰箱,而是陪送了幾畝地的大棚菜。眼下咱的小日子呀……然後就開唱了:正月裏來北風吹,孝敬公婆對不對……
榮漢俊在台下喊,對,是對呀!然後就笑。
人群越聚越多,往宋書記家來的客人也越來越多。榮漢俊招呼著人們,領進靈堂,鞠過躬,又領到桌前上禮。—遝—遝的票子,讓人看了眼暈。
梁恩華端著—塊布幛子進來,鞠躬之後將榮漢俊拉到—邊問,漢俊,誰讓金魚兒他們到這兒唱戲的?榮漢俊笑了,是我叫他們來的。咋,金魚兒沒去跟你說?梁恩華臉—沉,說,胡鬧,多時跟我說啦?
榮漢俊馬上笑了,說,別生氣,梁鄉長,這不是三全其美的事兒嘛!試試台,既發送了老人,又豐富了文化生活,教育了老百姓。你瞧,多少人看哪?真火哩!
梁恩華看出了榮漢俊的用意,罵了—句亂彈琴!就悻悻地走到門外去了。榮漢俊又招呼新到的客人鞠躬。好不容易抽個空兒,榮漢俊躲到僻靜處,掏出大哥大,撥通了鄉裏所有廠長的電話,把廠長們都喊來上禮。
這個時候,宋書記的小舅子馮經理過來說喂,這條街上是誰家結婚,也請來—台古裝戲,跟咱叫陣呢!
竟有這等稀奇事兒?榮漢俊和馮經理往外去看,到了街上,看見那家門口也開台唱戲了。榮漢俊問身邊老漢,那是誰家結婚?老漢說,老趙家三兒子。怕喪事衝喜,也請來大戲啦!這條街,今兒熱鬧啦!
榮漢俊明白了,說,唱吧,越熱鬧越好!看哪頭兒唱過哪頭兒,來個戲劇比賽!說完嘿嘿笑了。他擔心這邊的觀眾會溜到那邊去,—打聽那家唱的是古裝戲,才放心落膽地回到靈堂裏。
梁恩華看見那麼多上禮的遞票子,心裏格外不舒服,索性到門口去看戲。這出戲吸引了不少群眾,他也高興。他見台上的金魚兒唱主角,很賣力,濃妝上還能分辨出細微的汗粒。他的目光與金魚兒的目光碰了—下,就趕緊避開了。可這—碰,他發現金魚兒的目光是躲躲閃閃、慌亂不安的。梁恩華心裏罵她,這出戲是排給蝙蝠鄉老百姓的,他還給改過本子,看過彩排,提過意見,如今卻拿來拍宋書記的馬屁,文化站站長知道了肯定會寒心。氣歸氣,可聽著台上的—段段唱腔,他還是慢慢地陶醉了。
忽然,人群—陣騷動,他扭著脖子朝著那邊瞅了瞅,發現兩個台子在較勁了。觀眾開始往那邊流動。梁恩華的心懸著,他還是怕那場野戲耍花活,將多少也傾注了自己心血的這台新戲冷了場。宋書記老娘的葬禮丟麵子沒啥,他是怕新戲敗下陣來,那群眾還不得罵他梁恩華勞民傷財?
梁恩華擠過人群到戲台跟前,悄聲對金魚兒喊,加把勁兒,別敗下陣來!金魚兒這會兒正該退到後台,就趁這個空當兒將梁鄉長的指示傳達到每個演員0演員們憋足了勁兒,上台拿姿亮勢,唱腔飽滿,引起陣陣喝彩。傍晌午快收台的時候,那台野班子踉前幾乎沒有人了。眼前的這台新戲把台下人感動了,人們有哭有笑,真是人隨腔走,心伴戲行。梁恩華再扭頭看那家門口,冷冷落落的,就剩榮爺等幾位老人了。
可冷靜下來,他的高興勁兒倒無影無蹤了。梁恩華看見榮爺坐著輪椅從身邊搖過來,就上前說,榮爺看戲來啦?咋,還喜歡古裝戲呀!咋不到這頭兒看看移風易俗的新戲呢?榮爺—臉怒容:呸!看戲?變著法子大出殯,摟錢唄!
梁恩華愣了愣,顯得很尷尬。但他轉念—想,不禁心裏罵道,還不是你兒子出的鬼點子?
日光不再溫和,火辣辣地潑下來。榮爺眯著眼睛問,梁鄉長,這邊兒人多那邊兒人少。可你掏良心說,這戲到底是哪頭兒贏啦?梁恩華不答,搖頭—聲長歎怏怏而去。
發送完宋書記的老娘,梁恩華就催宋書記快開股份製改革分工包廠會。這天宋書記戴孝主持了會議。他—臉倦容,說話聲音也有些沙啞:昨天徐縣長又打來電話,問起股份製改革落實情況,咱蝙蝠鄉是率先動起來的試點兒,徐縣長要求把工作落到實處,所以,今天的分工包廠會非開不可了。咱們各攤兒的事情都很忙,就長會短開。大家議—議,咋個包法兒吧!
大家都悶著頭兒不說話。榮漢俊忽然問,梁煒咋沒來?梁恩華解釋說,他給我打過電話,說帶車出去辦個急事兒,咱們開咱們的!
榮漢俊說,哼,剛開業就眼裏沒人啦?我看這小子狂得不知自己是吃幾兩高粱米的啦!
梁恩華臉—沉:漢後,怎麼說話呢?
宋書記忙岔開說,搞股份製同上次搞增收節支是—樣的。增收節支有開始沒結局,但願這回幹徹底些兒,是不是?
梁恩華又來氣了,不服氣地哼了—聲。梁景田忙笑著打圓場說,宋書記的意思是—竿子插到底,大家誰不想把蝙蝠鄉弄好呢?
宋書記搶過話頭說,對,我們是想把蝙蝠鄉的事情辦好。為了搞好股份製,經鄉黨委研究,我們成立—個股份製改革領導小組,我當組長,梁鄉長和老高任副組長,榮支書任總秘書長,負責組織、聯絡和宣傳等等方麵的工作。在座的其他同誌都是領導小組成員。下麵呢,就具體議—議,鄉裏哪些企業可以搞股份製?不能—刀切國家可以搞—國兩製我們蝙蝠鄉怎麼不可以來個—鄉兩製呢?漢俊的鋼廠是鄉裏的領頭雁,你先提提!榮漢俊抽口煙,十分悠閑地蕩著二郎腿說,其實呢,按國外股份製的規矩,當經理和當廠長的,得占公司或工廠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股份,才配當經理廠長。而我們呢?是鄉鎮企業,集體所有,那就得搞咱中國特色的股份製啦!總公司搞股份製,吸收各廠做股東,更歡迎外資入股。
宋書記插話說,至於各廠嘛,我看可以分批來。第—批搞股份製的企業是滌綸廠、紙廠、瓷廠、鞋廠、高頻焊管廠和豆奶廠。這些企業雖然效益不太好,也是麻稈兒頂豬頭強撐著。咋個包片分工呢?榮漢俊有自己的算盤,軋鋼廠搞股份製,啟動資金難找,弄不好還會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煩,丟權不說,老百姓的活錢在那兒就變成死錢了!
梁恩華覺得榮漢俊那裏早晚得出事,是空架子,他說第—批搞股份製的有六個廠,那第二批還有啥?不就剩下軋鋼廠子嗎?宋書記說,軋鋼廠規模太大。梁景田插嘴說,我看豆奶廠適合搞股份製!
梁恩華看出榮漢俊和老宋都很緊張,他知道鄉基金會的款都是老宋幫著貸過去的,鬼才知道幕後有哈勾當!
榮漢俊怕梁恩華起疑心,就爽快地大笑說,這有啥爭的?那軋鋼廠就跟著—起搞。不過,梁鄉長,軋鋼廠可是隻大老虎,弄亂了,停產—天可就賠—輛夏利,到時候沒錢,就得找你這大鄉長啦!
球踢過來了,梁恩華防不勝防,心裏罵,好處你們得了,虧損找我?想得美!我也別大,占娘要飯—抹不開臉了,就倔倔地說,當初要是搞股份製,就不會盲目上馬軋鋼廠了。都是軋鋼廠,跟五八年大煉鋼鐵有啥兩樣兒?這種教訓還少嗎?宋書記說,當初大氣候多好,你知道嗎?
梁恩華說,我們得在自身找原因,不能蒙準了就說氣候好,弄碰了就埋怨大氣候!汆書記臉色難看,忍著。治梁恩華的招子他早想好了,就讓梁恩華去包榮漢俊的鋼廠,榮漢俊就能治他!
想到這兒,宋書記說,梁鄉長是縣裏的後備幹部,就去鋼廠吧,多鍛煉鍛煉!梁景田嘛,去豆奶廠,就這麼定啦!他不等梁恩華說話就宣布:散會!
人都走了,會議室就丟下梁恩華和梁景田。梁景田嘟囔著罵,狗眼看人低!梁恩華瞪著兩眼不說話。
梁景田又說,他們存心讓咱們—起出醜!
梁恩華說你去豆奶廠有啥不好?我還擔心別人去了處處刁難梁煒呢!豆奶廠在他們眼裏沒希望,我卻覺得豆奶廠最有前途!眼下我生的不是這個氣,我擔心軋鋼廠可是—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啊!他的心確實懸著。
下雨的空氣有些壓抑,梁恩華焦躁不安地等著田梅到來。田梅見了梁恩華就談公事,說這幾天,我們薛行長讓我找你。梁恩華整理著頭發問,有啥事兒?
田梅說,催還貸款唄!你們蝙蝠村的榮漢俊,從我們行裏貸走兩千萬。去年到期還不上,辦了延貸手續,今年年底咋也得堵上了吧?行長讓我找你!梁恩華沉了臉說,行長咋不找榮漢俊?田梅說,榮漢俊蠻橫不講理,行長才求你的。梁恩華笑笑說,怕是你們行長得了好處,理屈吧!田梅說,那就鬧不清了。
梁恩華歎息—聲說,蝙蝠鄉太複雜,這事兒你別管!
田梅急赤白臉地說,薛行長待我不錯,管也不白管哪!告訴你說,再不還貸,行長要倒黴啦!
梁恩華冷冷地說,你非要管,就請你們薛行長把延貸表送來。田梅驚叫,咋還辦延貸呀?
梁恩華說恐怕這是唯—的辦法,多快的寶刀到蝙蝠鄉也得卷刃兒!田梅說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走!
梁恩華說,不走就躺下睡,這黑燈瞎火的我還不放心哪!田梅還是不動。梁恩華探頭望著雨夜說,你非走不可嗎?田梅站起身說,我走啦,我媽找人給咱倆看了命相,說我沾不上你啥光!梁恩華被說愣了,怔怔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