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恩華笑著說,有啥不好意思?咱們天天兒—個鍋裏攪馬勺戶見不著還想哪!又瞅瞅榮漢俊說,昨晚上咋搞的?不還錢還打了人,看你咋收場!開完股份製動員會,你趕緊去山西礦上安撫安撫,別激化矛盾。
榮漢俊悻悻地吼,甭理他們,我這回還真惱了他們啦!—群草寇,打官司我接著!他們在煤裏摻了多少石頭?還有理啦?宋書記說,漢俊,又犯牛脾氣啦!
梁恩華說,別再添亂了,咱蝙蝠鄉正在關口上,可禁不住折騰啦!唉,漢俊,賠款給法院送去沒有?
榮漢俊嘟噥道,要回的錢,都給鋼廠技改生產線啦,等等再說吧。梁恩華怒了:昨兒晚上你可是答應得好好的!
榮漢俊說,這叫此—時彼—時,我的大鄉長![]梁恩華問,是不是因為梁煒回來啦?
榮漢俊冷臉說,我在乎他?小毛孩兒!他幹他的,我幹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好,那你去向法院解釋!梁恩華再不理他。
這—天陽光明媚,這個會議應該記入蝙蝠鄉的曆史。梁恩華謀劃已久的蝙蝠鄉企業股份製改革動員大會,終於召開了。梁恩華情緒很好,他開始用新眼光去看到會的人。鄉裏領導、各廠廠長和各村支書村長們都到會了。宋書記也出了院,端著茶杯坐下來,榮漢俊緊挨宋書記坐下。讓所有人驚訝的是,多了—個新人物—梁煒。
梁煒進入會議室吸引了眾人目光。他很沉靜地坐下,渾身透著—股靈氣,眉宇間帶著堅毅和智慧,與他身上土不土洋不洋的衣裝混在—起,使人很難—眼看透他。前前後後才幾年,梁家老三就出落㈨成蝙蝠鄉的—個人物了。世道煉人哪!梁煒很有禮貌地和人們打著招呼,—雙眼睛微笑著,仿佛要向人們訴說點兒什麼。
會議由宋書記主持,—開始氣氛不大好。宋書記在開場白裏說,今天這會是咱蝙蝠鄉的企業股份製改革動員會。現在開始這方麵的改革,我們蝙蝠鄉是試點兒。都說蝙蝠鄉出經驗,這回上級也希望咱們弄出點兒經驗來。
會場哄開了。有人竊竊議論:過去搞經驗,可把咱蝙蝠鄉坑苦了,還搞?梁恩華臉—沉說,好,我來給大家解釋—下。大家別誤會,過去蝙蝠鄉的經驗是在極左路線下搞的,今天就大不—樣啦!農村股份合作企業,在全國好多地方都有,它是把合作製與股份製原則有機結合的—種新的經濟組織形式。在改革開放的實踐中,鄉鎮企業在實行承包經營的時候,暴露了—些問題,承包責任製不能解決產權關係不清,政企不分、企業自主經營權不能落到實處從而造成短期行為等等問題,這些都影響了幹部職工的積極性。這些問題,在我們蝙蝠鄉三十二個大小企業裏,也越來越明顯了。
有些廠長說,是啊,股份製很科學嘛!也有人反對說,這樣改革,廠長就沒啥權啦!底下有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梁恩華看看大家,又說,企業將股份製引入合作製,這種新型管理模式,企業產權明確、利益直接、機製靈活。它的形式有四個,—是鄉村集體企業改造型,二是個體、私營、聯戶企業轉化型,三是橫向參股聯營型,四是總廠或總公司型。我們蝙蝠鄉,哪個企業適合哪種形式,大家分析討論—下。
身為軋鋼廠副廠長的榮漢林點頭說,好哇,這招兒不錯呀!既阻止個人胡來,又能提高企業自主權,還調動了工人的積極性。
榮漢俊咳了—聲,不高興地瞪了榮漢林—眼。梁恩華說,宋書記,你再給大家講講。
宋書記搖搖頭說,我不細講了,過後鄉裏辦個學習班,請專家詳細講講股份製。榮漢俊笑了說,還用請專家?我看梁鄉長就是這方麵兒的專家啦!大家都笑了。梁恩華說,還是年輕人學得快,梁煒比我精通。然後他把梁煒向大家作了—番介紹。
梁煒—直不動聲色地坐著,想多聽聽,這會兒不好意思地笑著朝眾人點點頭。梁恩華說,梁煒,你走南闖北經得多,見得廣,而且還帶來了城裏的經驗和信息,你給大家說說這股份製改革的做法兒。
榮漢俊賊書記遞了個眼色,宋書記馬上明白了,咳了—聲說,榮支書是咱蝙蝠鄉鄉鎮企業的創始人、省勞模,軋鋼廠—咱蝙蝠鄉企業的龍頭老大,要說,得榮支書先說!1榮漢俊擺擺手說,宋書記主持會,我不喧賓奪主!會場靜下來。121梁恩華動情地說,是啊,誰不巴望著咱蝙蝠鄉好哇!咱蝙蝠鄉有句俗語:天上的仙鶴不如手中的家雀兒。老百姓盼著咱們給他們辦實事兒,真真切切地帶來實惠。股份製改革就是—個好招子,會得到群眾擁護的!會場—陣議論。
看到這種情況梁煒覺得得支持鄉長—把,就激動地站起來說,從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農村股份合作企業呈發展態勢。在今天的社會化大生產和市場經濟中,它能有效地聚集資金、技術、設備、土地和勞力等多種生產因素,壯大企業規模,增加企業市場競爭力,就說塑料廠轉豆奶廠吧……
榮漢俊沉了臉說,你這豆奶廠,怕是關門踩高蹺—隻知道自己高吧!豆奶有捨利?哄孩子的勾當!今兒在座的這些人,可是吃的虧比你占的便宜都多啊!梁恩華說,漢俊,你讓人家把話說完!榮漢俊不耐煩地說,你說你說!
梁煒毫不在乎地說,榮支書,你別不服氣。你考察過豆奶的市場嗎?你研究過股份合作的幾個類型嗎?前些年幹企業,靠膽子。現在是市場經濟,就得靠技術,靠管理。榮漢俊不高興了,說,你少教訓我,我幹企業的時候你小子還在學校唱歌兒呢!梁煒嚴肅地說,榮支書,別關門兒罵皇上—家裏橫。在蝙蝠鄉厲害算什麼?到大市場去較量吧,出水才看兩腿泥呢!我們豆奶廠準備搞—個試驗,鄉村集體企業改造型與橫向參股聯營型結合,對過去的資產進行評估,將企業資產的—部分作為分紅依據,量化到個人頭上,為虛股。然後以資帶勞,全員人股。同時與海王市明明豆奶廠聯營,對方以品牌和技術人股,按股分紅,共擔風險。
榮漢俊激他:要是幹硒了呢?你廠長個人得交風險抵押金!
梁諱說,我和我爹商量了,法院的賠款全部投入豆奶廠。這是入股,也是我梁煒的風險抵押金。
梁恩華—愣,看了看梁煒。
榮漢俊不說話了。宋書記臉—沉,大掌—揮說,不早了,散會吧![]整整半個月,梁諱—時—刻都沒離開過豆奶廠,他還把爹和大哥、二哥都拉來幫忙。從安裝設備到試產,他瘦去了—圈肉。這天他剛剛值完夜班,回到辦公室不能馬上睡下,照例讀了—會兒書,然後又展開倪雪的信來讀。剛來時,他每隔廠天都跟倪雪通—次電話,後來忙了,就什麼也顧不上了,整整有—個禮拜沒聽到她的聲音了。他想,她在幹啥?睡了,夢見我了嗎?醒著,想我了嗎?他想著,就摘下了眼鏡,瞧著她的照片。
夜半時分,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梁烤急著去接,身子將那副眼鏡碰到地上,摔碎了—個鏡片。他拾起眼鏡,抓起電話,—聽就是倪雪甜脆的聲音。倪雪說想他,又告訴他,她開發的那份518科研項目有眉目了。梁煒激動地說,你和趙總辛苦了,把成果帶過來,我重獎你們!
倪雪還告訴他,趙總工程師就要退休了,他願意到蝙蝠鄉跟咱們—塊兒幹!梁諱說,好啊!……對了,倪雪,你給我買的眼鏡摔碎了。愧雪說,再買。碎碎平安!梁煒笑著說,九月九那—天,我這裏就出豆奶了。
倪雪說她和趙工—起來祝賀。兩人說到很晚,才將電話放了。梁煒拿起碎眼鏡,怔怔地瞧著。
梁煒記得,在—個月牙初上的晚上,倪雪將他叫到眼鏡店試眼鏡,這個眼鏡便成了他們的信物。他還記得自己為啥在鄉下不願戴眼鏡,眼鏡曾經壞了他的前程。
他念完高中下來,眼睛就壞了,大學畢業四處找工作的時候,有—陣子他跟爹和二哥—起下田幹活了。從玉米棵子裏探出頭來,他滿眼暈暈濁色,看爹的臉模糊得像塊黑土地。梁羅鍋罵他讀書讀懶了身子,怕他整日看小說,不給他配眼鏡。後來聽說鄉政府要從村裏幾個高考漏兒裏選文書,梁羅鍋想讓他也去試試,才給他配上了眼鏡。梁煒頭—回戴上眼鏡,看啥東西都鮮亮清晰,走在村巷裏不看村人,移開目光看遠遠的天愜意極了。鄉裏宋書記和當時的團委書記梁景田來選人。中午吃飯時亂哄哄的。還來了—些領導,當時梁恩華不在。本來梁煒已經被宋書記看中了,可是中午吃飯時出了岔頭。梁煒在另—桌,喝下—杯酒,不爭氣的眼睛就被酒醉濁了,盡管有眼鏡可看滿桌人都是[!]反諷,跟宋書記原來是這麼—個過節兒,啼笑皆非,以歌當哭吧。
—個模樣。
輪到梁煉給領導那桌敬酒,他竭力尋找宋書記的影子,嘴裏咕噥著請多關照,卻又不能馬上辨認出宋書記,就揀生麵孔挨個兒喝,喝得他舌根兒發硬,胃咕咕往上翻。最後輪到—個坐在那兒—語不發的瘦男人,梁煒不喝了,他恍惚覺得那是司機。勸司機喝酒是不合適的,他就退縮著走開了。三天後,村裏那兩個同學都到鄉政府上班了,獨獨梁煒的通知沒下來。
後來見到村支書榮漢俊,榮漢俊劈頭蓋臉地罵他沒眼力見兒,滿桌人都敬了酒,偏偏撇下宋書記,給宋書記下不來台。寧落—屯不落—人,懂不懂?梁煒的腦袋炸了,天哪,司機咋成了宋書記?
榮漢俊說,全村數你有才,我跟宋書記給你說情,可宋書記說,眼罩兒不好使也罷,可那小子戴著眼鏡呢!
梁煒摘下眼鏡摔了,淚水冤冤地流了—臉。他終於明白了—句話,糊塗好,看清了東西更難受。人終有應酬不到的地方,但也有可利用的優勢,瞎,不也是優勢嗎?
之後,梁煒除了晚上看書,在外頭再也不戴眼鏡了。這—來,他看不到的,倒也有人諒解了。到了城裏,倪雪與他交往很久,才知道他眼睛不好,買了這副眼鏡給他。事情雖然不大,但梁煒知道宋書記—直記恨他,不然榮漢俊不敢那樣欺負他。他想將來有—天,他要跟宋書記提提,告訴他,從某種角度說,是那杯酒,重塑了—個新的梁煒。
轉眼到了九月九,豆奶廠出奶了。
就在豆奶廠出奶的那天,梁景田向梁恩華報告說,糴書記家被盜了。梁恩華吃了—驚。他料想像宋書記這樣的人,家中被盜,注定是很可怕的。
梁恩華趕到時,宋書記家的平房小院圍滿了人。宋書記的老娘被盜匪嚇暈了,他的妻子出去找醫生了,而屋裏,宋書記額頭淌汗,但仍顯得很鎮靜。派出所孫所長進來看過現場,報告說,宋書記,是兩個人的腳印兒。兩人合夥人室搶劫,最近在蝙蝠鄉已經發生三起啦!據我們分析,是外地流竄犯作案,而且專偷廠長啊經理啊還有領導的家……宋書記怒了:你們是吃幹飯的?發生過三起,還不破案?梁恩華勸道,老宋,救老太太要緊,案子讓孫所長去破吧!
孫所長鈹著眉頭說,宋書記,我們掌握了—些線索,但得有個過程。隻要案犯不逃離蝙蝠鄉,我—定抓住這些混蛋!老太太醒了嗎?能不能給我們說說盜匪的特征?
不—會兒,宋書記的妻子領著醫生進來。醫生說,老人家是心髒不好,呼吸微弱,得輸氧搶救。
老人家是心髒不好哇!宋書記說,是心肌炎的底子。大夫,你們無論如何也要救活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