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 / 3)

大哥,圖紙出來了,資金到了嗎?業務副廠長榮漢林問,他總是以要錢的身份出現在榮漢俊麵前。

榮漢俊說,這資金得去珠海要賬回來解決,你們先幹著吧。他又—竿子支到南方去了。榮漢林歎了—口氣,心情變得沉重,珠海方麵是省油的燈嗎?人家就乖乖給你錢?榮漢俊告訴榮漢林,這回有八成兒把握。

榮漢林不知道榮漢俊葫蘆裏賣的啥藥,他越發看不透自己的大哥了。他從青鬆嶺帶著家眷回到蝙幅村,開始跟著大哥做皮包,後來進了軋鋼廠,在軋鋼廠他也是紅人兒,誰見了都怕他。可在大哥麵前他總是唯唯諾諾的,總也直不起腰杆兒來。他知道自己欠大哥的,而他又離不開這個大哥,那就隻有做大哥的心腹了。他悄悄問榮漢俊,是不是背地裏幹啥非法的事兒呢?榮漢俊搖頭說,沒有。都他媽成被告了,還敢惹亂子?哼,這年頭兒,哪兒都是法,又哪兒都沒法!

榮漢林問他,你這陣兒為啥總是鬼鬼祟祟的?榮漢俊說,躲債就跟做賊—樣,整天拋頭露麵的,我去哪兒找錢啊?

榮漢林覺得榮漢俊有道理。債是得躲,盡管躲不過去,還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才是上策。現在要債的人急紅眼,招子都使出花兒來了。榮漢俊躲債時,鄉上曾—度傳言,說是榮漢俊在縣裏嫖娼被抓了,罰了款又放出來。後來榮漢俊就讓女秘書金魚兒給他辟謠。金魚兒也夠可以的,大姑娘家家的愣是四處去說榮支書沒嫖娼,而是找榮支書要賬的客戶嫖娼,被抓起來了。還說是她與榮漢俊去公安局給客戶說情才救出來還還了那筆欠債。人啊,怎麼七傳八說的就成了榮支書嫖娼啦?

榮漢俊不在乎這些。這年頭兒,人們把這些都看淡了,唯有錢,緊緊地拽緊了每個人的神經。榮漢俊認為,為了錢,什麼都可能發生,三角債的魔鬼鏈上無奇不有。榮漢俊感覺近來得了病,渾身虛火上升。也許是喝酒所致?他常說喝酒可以辦大事,酒肉穿腸過,往日的憂愁不往心裏擱。可他不願讓廠裏人看出他委頓病態的樣子,他撐著強悍出現在廠裏—特別是在這樣的困難時期,別人都盯著他。

榮漢俊不再理榮漢林,破例走到車間的爐火旁,幹了—陣子活兒,直幹得大汗淋漓,才到辦公室去喝金魚兒給他沏好的熱茶,金魚兒知道他喝茶的習慣。金魚兒說,你還親自幹活兒,有病啊?

榮漢俊瞪了她—眼,說我是有病,你以為就我—個人有病啊?這世道人人有病,都他媽的有病!光吃吃喝喝、玩玩鬧鬧,還叫中國人嗎?

金魚兒撇著紅嘴唇說,嘿,不愧是勞摸!榮漢俊摸了摸腦袋慈慈地笑了。十點鍾開班組長會,人們陸陸續續地來了。榮漢俊抹著額頭上的熱汗,說,眼下,有人造謠,說紅星軋鋼廠是大掌櫃的摔算盤——完啦!我榮漢俊不信這個邪!真完了,上級能評咱十佳明星企業?在蝙蝠鄉,鬧六遭兒,還是咱的龍頭!還有人說,紅星軋鋼廠隻有與大廠聯營才有出路,我也不信。咱別看見和尚喊姐夫—亂認親!誰也靠不住,就靠咱們自己幹。想當初創業,那多難哪,我就住在小窩棚裏,在這片野窪上拚,到冰窟窿裏撈鐵鍁,凍掉我—根兒手指頭。咱叫苦了嗎?現在我們麵前的冰窟窿是啥?是市場。我們還要用當年的勁兒,闖過眼下的難關!這個螺紋鋼技改方案,我看可行。榮漢林說,沒錢,就等米下鍋啦!榮漢俊說,別等,先幹著。

榮漢林歎道,目前產品質量也不行,有商標的那幾種也賣不動了,這咋辦?榮漢俊說,找供銷科的大趙哇!趙科長會有辦法的。

榮漢林罵著說,快別提大趙了!咱廠放假那些天,他暗地裏和幾家合股承包了個小軋鋼廠,把用咱廠錢砸出來的客戶都拽那頭兒去了。這不,上班晃—下,就看不見人影兒啦!榮漢俊吃了—驚:有這事兒?榮漢林說,不信,你去調査。榮漢俊罵,吃裏扒外的家從,回頭我找他算賬!

榮漢林說,現在交上來的廢鐵除了碎渣就是石頭,咋用?榮支書,你可別開這後門兒啦!

榮漢俊說,行,通知收購科,嚴格把關!沒我的條子不收!不,就是見了我的親筆條子,質量不行也退貨!

榮漢林盯緊大哥說,這大夥兒可都聽著哪,你可別背地耍皮影兒——幕後捉弄人!

人們都笑了,然後招呼各班組上崗去了。

人都走淨了,榮漢俊長出—口氣。說著連篇虛話,自己也不舒坦啊!他抓起電話,給縣法院經濟庭侯科長打電話。對方問,哪裏?榮漢俊哼了聲說,還哪裏,我是花果山,專找你這猴老弟!嘿嘿嘿……電話那頭呀了—聲,是榮大廠長!你這大忙人兒,咋想起你窮兄弟來啦?

榮漢俊罵,你還窮?你老哥我可真是窮得揭不開鍋啦!越渴越吃鹽,如今還成了被告。咋樣,你和郭庭長回去連個話兒也不回?侯科長說,眉毛胡子—把抓,正取證呢,過兩天就該找你們雙方調解啦!榮漢俊—愣,咋雙方?鄉政府就不管啦?

侯科長忙改口說,是三方因為垃圾是以鄉政府農工商總公司名義進口的,鄉政府是第—被告。

榮漢俊罵了—聲,又說,告訴你,跟郭庭長說,該八月十五啦我替你們準備好了河螃蟹,還有五瓶酒鬼哪!

侯科長說,榮支書老是惦著我們。

榮漢俊笑了,說大侯哇,你們先別急著調解,給它個楊樹開花——不結果。聽說梁煒那小子也跟著鮑真攪和進來了?把他們拖蔫兒了!起訴有啥好?在蝙蝠村,跟我榮漢俊過不去的人,就沒好果子吃!

侯科長說,你們梁鄉長盯得挺緊啊!

榮漢俊說沒關係,梁恩華那點兒能量,壞不了大事兒,還不在你們咋運作?侯科長笑著說,榮支書說話了,我敢不聽啊?在咱們縣你是著名企業家,縣長書記也得敬你三分啊!

榮漢俊嘿嘿笑了,放下電話。

金魚兒走進來。金魚兒穿著入時,有股刁俏妖豔勁兒。金魚兒說,榮支書,山西地安煤礦又來電報了,催煤款呢!說著遞過電報來,她白蔥根兒似的長臂,在榮漢俊眼前—晃—

晃的。

榮漢俊接過電報,轉手就扔紙簍裏了,說,催吧,這稻田汙染賠款還沒錢給呢,能輪到他們?

金魚兒撅著嘴巴坐下,拿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她眼睛不大,但氣韻逼人。榮漢俊瞅著金魚兒,臉上就有了笑模樣,說,金魚兒,咋這麼不高興啊?又失戀啦?金魚兒說,這破廠子,都幾個月沒開支啦?

榮漢俊遞了個眼色,說沒開支,還餓著你啦?說吧,又缺錢啦?我這人真是土豆滾地瓜—沒骨頭的貨,就是見不得你不高興。

金魚兒瞪著他說,去你的!上班時間,別瞎逗!

榮漢俊從老板椅上站起來,坐到金魚兒身邊的沙發上,又往前湊了湊說,金魚兒,過幾天去珠海要賬,跟我去吧,玩兒幾天。

金魚兒說,珠海孫經理那兒?去了八百回啦!我連海街都逛六遍啦!不去,這陣兒南方太熱。

榮漢俊不高興了:唉,你說不去就不去?我是廠長,你是秘書。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金魚兒笑著說,你聽我的!

榮漢俊也笑了,說對對對,那個小品演了,甩名片兒比地位,—個總經理,愣讓—個女秘書給管住啦!嘿嘿嘿,你說演員咋這麼能整呢?

金魚兒擺擺手:別說了,煩不煩?就你這破廠子,左—個官司右—個要賬的,還不夠亂啊?我真瞅夠了!當初我在鄉文化站挺好的,唱啊跳的,多簡單,多帶勁兒都是你……

榮漢俊點點頭,說,哦,我明白了,你是犯戲癮了。也是,誰不知道,你是咱蝙蝠鄉的小白玉霜啊這好辦,等廠子挺過眼下難關,掙了錢,咱廠裏也辦個評劇團,你當團長,讓你可勁兒唱!

金魚兒瞪他—眼說,牛身上有個臊東西可以吹呀!

榮漢俊笑著,打了她—下,說,瞧,還跟我瞎逗起來啦!他說話時腮上的肉抽抽地抖著,金魚兒笑得前仰後合。

—連好些天,梁恩華和梁景田跑遍了鄉裏所有企業,進行股份製改革之前的摸底。梁恩華原本—張挺白淨的臉被日頭烙黑了,但他那雙眼睛還是亮亮的。他們到紅星軋鋼廠的時候沒能碰上榮漢俊,隻是跟榮漢林還有—些班組長座談。梁恩華細細地把股份製—講,工人們都很讚成。可他們卻又擔心鋼材市場不能回升,擔心榮漢俊抓拿不住,胡來。

榮漢林歎息著說搞好—個企業,得有—個得力的班子;要想弄砸—個廠子有個操蛋廠長就夠啦!我哥不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