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雙牙認真地說,三爺,今年雨水稀;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你就做瞎活兒吧!鮑三爺笑笑,老人笑起來很難看。他岔開話頭,說雙牙,你的鋪子生意好吧?梁雙牙點點頭,用腳踢了—下亂草。實際上,小鋪子已經很難支撐下去了,村民的購買力明顯下降。梁雙牙總想繼續種地,隻有土地上的事情才讓他覺著牢抓實靠。棗紅馬伸直膀子嘶叫了兩聲,梁雙牙目送著老人和馬走遠,很沉地吸了口氣。路上有幾輛汽車駛過,騰起的煙塵逼迫著梁雙牙扭回頭。煙塵和聲音消失的時候,眼前空曠的荒地哐當—聲敲擊在他的心上心頭澀澀地空落,不知怎麼鼻子就酸了。
梁雙牙沒有回自家的雜貨鋪,而是直接奔了榮漢俊支書家。榮漢俊家的兩層小樓夕陽下很是顯眼,樓體鑲著紅瓷磚,沐浴在陽光裏顯得很富貴,隱隱的,像—塊朦朦朧朧的暗紅玉石。榮爺坐在輪椅上打瞌睡,被梁雙牙叫醒之後,老人告訴他榮漢俊沒有在家,—旁的保姆說他到田裏指揮滅蝗去了。
這天在榮漢俊家裏,梁雙牙意外地見到了鮑真和榮榮。
由於榮漢俊的積極活動,鮑真和榮榮才成了鄉政府招聘的土地管理員。榮漢俊總算把這兩個孩子給留下了。她們在村裏開出的土地也被開發區占了不少,而且她們建的醬萊廠因市場急劇變化而停產,生活的磨難使鮑真清醒了許多。
梁雙牙覺得她長得越來越好看了。單看五官,鮑真也許不如陳秋蘭,可是鮑真身上有股勁兒,是誰也不能比的。她的眼神氣韻逼人,天氣熱了,剪掉了披肩長發,留起了齊耳短發,顯得特別精神,有活力。這天她穿著素淡的淺藍裙子,恬靜而秀媚。
曾經有—些日子,他都不敢見鮑真,即便是在街上撞見了,他也是低著頭走過去。鮑真更是恨著梁雙牙,埋怨他不識真偽,像自己這樣真心愛他的人哪兒找去?他可真是個糊塗蟲啊!直到知道陳秋蘭這樣的女人成了他新的戀人,鮑真又有點鄙視他了,然後心中留下—道清晰而難言的痛楚。怨恨也罷,鄙視也罷,經過兩年時間的淘洗,兩個人都把過去的事情看淡了。沒有懂得愛就愛了,往往是個可悲的結局。這就是命,沒有人比命走得更遠。鮑真終於發現,自己驚心動魄的生活舞台上,—切都在戲劇般變幻著,她覺得過去的事情可笑了,於是見了梁雙牙就像見了別的老同學—樣,有說有笑的。特別是前些時梁雙牙到鄉政府吿狀,他和鄉親們要收回開發區亂占的耕地恰恰跟鮑真和榮榮的工作發生了聯係。看來命裏注定,誰也躲不開誰。梁雙牙表現的智謀和勇敢,又讓鮑真對他刮目相看了。聽說鮑真在城裏選中了別的小夥子,梁雙牙不相信,他了解鮑真,她可不是隨便就喜歡誰的。鮑真瞅著梁雙牙那張方臉龐,覺得像—尊冷硬的石刻。無論憑長相,還是看能力,梁雙牙在村裏都算不上最優秀的,可當年她為什麼那麼喜歡他呢?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遍,見他瘦了許多。鮑真覺得眼皮突突地跳了幾下,然後舒緩地喘了口氣。梁雙牙問,鮑真,你在鄉裏做事兒怎麼樣?鮑真說,打雜兒的,不比你這老板!
梁雙牙滿臉困倦與迷惑,愣了愣問,鮑真,聽說你在鄉裏管土地,我有個事兒問問你咋樣?
鮑真說,咱還是同學,你說吧。
梁雙牙渾身猛然變熱了,訥訥道,鮑真,話說出去不怕你笑話,我……我想種地。榮榮被逗樂了。鮑真瞪了榮榮—眼:你笑個啥?然後扭頭看著梁雙牙說,聽說你家的小賣部梃紅火,秋蘭又漂亮又能幹,咋又想種地了?種地多累呀!
梁雙牙苦著臉說,唉,個人知道個人吧。做小買賣純屬逼上梁山,這個鋪子是螢火蟲的屁股—沒多大亮兒。我天生就是玩兒鋤頭的命,站在地壟裏我才覺得踏實、舒坦……榮榮歪著腦袋看著他,說,這不是你的心裏話!梁雙牙說,我就是這麼想的,鋼廠裏做工我都不願意去。
鮑真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有些感動了,說雙牙,你的心情我懂,隻有土地能栓住莊稼人的心。可咱鄉咱村,耕地嚴重不足,縣上都掛了號的,全國的問題也很嚴重哩!過去,我們常聽人說中國地大物博,可按人均計算,咱地不能算大,物也不能稱博啦特別是這幾年,亂開發,亂占耕地,亂炒地皮,還有農村宅基地嚴重超標……
梁雙牙肋骨裏蓄滿了惡氣,憤憤地罵我他媽不懂啥大道理,隻知道沒地不打糧食。人都吃五穀雜糧!你說咱村,過去是售糧大村,我們梁家也是售糧大王,眼下可好,吃洋鬼子的進口糧,吃水果吃西瓜還要從城裏批發,丟人不丟人?
鮑真先是對梁雙牙的話感到震驚,繼而歎了口氣,眼睛紅了:我娘我姥爺也是這個腔調。姥爺都這把年紀了,還往北山上背土。雙牙,我這次回村找榮支書,就是商量耕地的事兒,上級領導挺重視的,鄉裏更是催得急哩!梁雙牙眼亮了,問有啥新精神?
榮榮有些心焦地說,眼下是調査,會下來新政策的,你會有地種的!梁雙牙搓了搓鼻子,好像鼻子在發癢。他想了想說,你可別糊弄我,—竿子別支遠嘍,我立馬想種田。鮑真,你是鄉裏的幹部了,跟榮支書說說,我家那片承包田—直荒著,我想種上大秋莊稼!
鮑真驚訝地說,這地不歸村裏了,聽鄉裏開發區劉主任說,賣給韓國金老板了。金老板能聽你的?
梁雙牙說,先種上,荒著多可惜。他金老板啥時用,我再騰出來!鮑真,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給我說說情!
鮑真愣了愣說,別把我扯進去,我已經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你別自作多情!再說,我也沒那麼大權力!
梁雙牙笑了,笑得尷尬而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