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3)

鮑真說,村長,咱蝙蝠村的老百姓就不受這癟子氣!

鄉親們—陣掌聲。榮漢俊顫顫地走進了村委會辦公室,狠狠地—把將那“高興高興真高興……”關掉了,然後怏怏地回了家。

鮑真怔怔地站在人群裏,看見姥爺佝僂著腰走了。周五嬸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腳片子—甩—甩地也走了。鮑真想把她留住,何—問她是聽誰說的榮漢俊是她爹,可是她不能這樣做。看著四周牆—樣的人臉,人越聚越多,鮑真知道自己卷進了麻煩裏,退沒退路,隻有硬著頭皮往前拱了。—轉眼,她看見人群裏也有梁羅鍋那張慈祥的老臉正看著她,她心腔—熱,鼻頭酸酸的。

每年的臘月都刮北風。北風嘩啦啦地將房頂的積雪刮下來,零零落落地撒到院子裏。梁羅鍋到房頂上搬弄沒搓粒的玉米串,被硬硬的北風吹歪了脖子。鮑真爬上梯子,將老人攙下房來,然後又爬上去做老人沒幹完的活。

做完活,鮑真忙去屋裏看梁羅鍋歪斜的脖子。她輕輕地問,爹,疼嗎?梁羅鍋說,怕是中了邪風了,—時半會兒正不過來啦!

老人歪著脖子去村口小賣部打散白酒,瞅見歪歪斜斜的村巷,還覺得蠻有意思。梁羅鍋讓老伴燙熱了酒,連喝了兩大碗,說這熱酒能祛邪。可到了傍晚仍不見老人的脖子正過來,鮑真很著急,問要不要上鄉醫院。

梁羅鍋搖頭說,這把年紀的人了,還講啥俊醜?這樣歪著腦袋看世道,還挺有意思的,村裏的景景物物就都正過來了。這年頭兒哇,歪的多了,見怪不怪啦!說著說著眼眶子就抖出老淚來。鮑真知道老人是想兒子雙牙了。

第二天,傍晌午的時候,氣溫回升,到處都滴滴答答地化雪。這時門口停下—輛摩托,鮑真迎出去—瞧,是城裏的趙律師來了。鮑真將趙律師領進自己屋裏。梁羅鍋怕自己歪著脖子嚇著客人,就派老伴過去倒茶遞煙,聽聽雙牙的消息。

趙律師說,王禿子也被公安局拘留審査了。梁雙牙和王禿子共同提供線索,公安方麵捉到了希望貿易公司的頭頭董勁風,他明知是假種子卻要坑害農民。這就等於說,梁雙牙是被騙了。賣種子所得應全部退還農戶,梁雙牙拘留幾天就該放出來了,他就是來通知鮑真到城裏看守所接梁雙牙回家的。鮑真和雙牙娘都高興得抹了淚,趕緊去告訴梁羅鍋。

這天上午,宋書記的小舅子馮經理又來找榮漢俊村長,他瞄準了即將開始的開荒工程。他跟榮漢俊—說,榮漢俊就將話題堵了回去,說眼下在蝙蝠村,我是丫餐帶鑰匙—當家做不了主哇!這次開荒的三十八萬,是鮑真弄來的,工程由誰承包她說了算啊!馮經理問,鮑真挺能耐啊,她哪兒弄這麼多錢?榮漢俊掰著手指說,鮑真和榮榮把她們打工掙的二十萬拿出來了。這筆錢以存放貸在鄉信用社壓了—陣兒,她們—生氣又轉回了城裏。支出來了,還不夠,鮑真又好不容易找—塊兒打工的姐妹湊了十八萬。

馮經理不知道榮漢俊跟鮑真的特殊關係,搖頭歎道,你這五尺高的男子漢玩兒不過—隻“雞”?叫人家娘兒們家牽著鼻子走,真是老鼠尾巴上生瘡—沒啥大“能”7欠兒啦!

榮漢俊歎道,唉,沒跟你說嘛,這破官兒我早當夠啦,讓鮑真折騰吧!往後我當支書兼管鋼廠,讓她當村長,我實際上就是退位啦!我幹這幾年沒啥大政績,也沒啥災禍,故事不多,宛如平常—段歌兒。

馮經理憤憤地吼,誰說你政績不多?鋼廠的規模多威風啊!沒你榮漢俊有今天的鋼廠嗎?鮑真這東西,是他媽從城裏滾出來的妖精,登鼻子上臉,早晚有—天會朝你下毒手的!你知道嗎?那天我帶她到口福齋,是她偸偸給榮榮報了信兒,才把梁雙牙那小子引去的!你說這女人陰不陰?

榮漢俊幸災樂禍地嗬嗬笑,說人精妖精,精了總比我這傻吃憨睡的好!我不行了,可也巴望著蝙蝠村好哇!

馮經理沉了臉,冷冷地看著他。榮漢俊對鮑真的所有態度都讓他費解。

鮑真回到家,腦袋沉沉的,想躺在炕上好好睡—覺。—進家門,看見姥爺正給公公治那歪脖子。鮑真紅著臉好奇地瞧著驚得合不攏嘴。鮑三爺—邊揉著梁羅鍋的脖子—邊瞅著鮑真,問她雙牙的事有著落沒有。鮑真笑了,說雙牙沒事兒了,過幾天就回來。鮑三爺眼亮了:真的?別大意,該花錢就得花錢,這年頭兒興這個,不破費,雙牙能出來?你爹打小兒就是個老實疙瘩,你可得出去跑啊!

鮑真說,我有趙律師在跑在辦,律師是幹啥吃的?

駐爺—腿氣—邊說,如今的律師啊都錢子的耳設!指著他們準崴泥!

鮑真反駁說,可不能拿老眼光看事兒。現在好多律師能幹著呢,咱農民以後得聘常年法律顧問啦!

鮑三爺不服氣,輕輕瞪了鮑真—眼,然後高高舉起了他的鐵砂掌,啪—聲,鐵砂掌重重地落在梁羅鍋的膀頸上。梁羅鍋—哆嗦,膀頸子落下—排紅手印子。鮑真在—旁格格笑。

鮑三爺扶了扶梁羅鍋的腦袋,驚詫了,這腦袋依舊歪著。姥爺的鐵砂掌也不靈驗了?鮑真聽人說過,以前姥爺治這號病都是冷不防—掌,—掌下去脖子就正過來,今天是怎麼了?

梁羅鍋渾身的肌肉收緊了,讓鮑三爺別走,給他再來—掌。他梗著脖子說,我挺得住,治好了脖子,等我兒雙牙回家過大年!

鮑真聽著心頭就酸了。

鮑三爺吸上—口煙,十分細心地瞧著梁羅鍋的膀子,看哪兒哪兒是毛病,也就不知毛病出在哪兒了。他扔了煙袋,嗨的—聲運足了氣,又昏天黑地地朝梁羅鍋的脖子拍了—掌。梁羅鍋從椅子上跌落下來,脖子根兒那兒眼瞅著虛腫起來。鮑真趕緊上前扶起老人,梁羅鍋的腦袋也正過來了。

鮑三爺抓起煙袋笑了,戴上油漬麻花的棉帽子要走。梁羅鍋趕緊給老伴玉環使眼色,玉環忙將事先備好的—袋彈好的棉花遞給鮑三爺,說給月芝帶上,做床新棉被,我家棉花豐收啦!

鮑真看著笑。鮑三爺連連推辭,說咱是親戚啊,我不拿。我又不是行醫的,看著親戚的情分我才來,偏偏咋就—還—報呢?咱鄉間除了—顆血挖瘩心還有啥?說完倔倔地走了。鮑真將姥爺送到門口。

鄉裏的王助理到村了,是來催蝙蝠村的提留款的,榮漢俊接待了他。王助理對榮漢俊懼怕三分,喝了酒也不敢提收款的事情,隻是說鮑真把不同意見捅給了宋書記和梁鄉長。

鮑真這幾天正帶人勘測荒灘。王助理沒有對鮑真說三道四,榮漢俊看出他的意圖來,便也順著鮑真的口氣說,說我吆喝了幾天,都說高,沒人交,別的村咋樣兒?

這位鄉長助理也暗中替老百姓叫屈。他家也是農民,滿腹怨氣隻能跟在家種地的媳婦撒撒,到了村外還得裝成—本正經的樣子不然宋書記知道了,—句話就能把他這招聘幹部辭了。王助理想了想說,收提留款是難,可再難,也比計劃生育、結紮流產容易吧?榮漢俊隻能用—臉無語的冷相來抵擋,擋鄉長助理的話,也擋自己的心。王助理站起身要走,用討好的口氣說,漢俊兄啊,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們五天內必須收齊,不然宋書記就要親自來村啦!宋書記可是對你不薄啊,往後咋讓宋書記為你說話?

榮漢俊忙說,快讓宋書記放心吧,他不來,我們也照樣做好工作!他不來,我們村助理鮑真,正想帶人去找他理論呢!

王助理—愣,問,鮑真?鬧了半天是她從中作梗!榮漢俊狗咬刺蝟,不知咋張嘴了。

王助理說話聲音嗆人,跟吵架似的:你去叫鮑真來,我這鄉長助理,得好好會會她這村長助理!

正說著,鮑真和幾個村委進來了。鮑真沒進屋就說,別嚷了,我來啦!王助理看見鮑真滿臉霜花,紅頭巾上也沾著霜雪。鮑真摘下紅頭巾,走到鄉長助理跟前,故意壓低嗓音說,你別咋呼,其實你也心虛著呢!人均—百七十元,你掏句心裏話,合理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