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羅鍋說,好人好報哇,唉,我那傻兒子,敢情是叫花子走五更窮忙呢。榮漢俊村長心裏亂糟糟的靜不下來,說鮑真,你在外麵經多識廣,快想想招子,咋救梁雙牙呢?老伴兒玉環急得跺腳,是哩,咋救他出來?鮑真皺著眉頭,紅著臉盯著自己的膝蓋。榮漢俊村長催促說,求人花錢打點費用村裏出。梁羅鍋拔著火罐子說,鮑真,家裏有錢,快點把雙牙贖出來。鮑真不吭聲,她在猜想梁雙牙為啥那麼蠻幹,幹這件讓人無法解釋的事情。榮漢俊村長急了,鮑真,你快說話呀!鮑真咬咬牙說,你們光知道花錢打點,無頭蒼蠅似的瞎送咕,弄不好會壞事的。我們農民得學會用法律保護自己!榮漢俊村長愕然了,用法律保護自己?要知道是我們農民犯了法,又不是誰欺負咱!鮑真像法官司似的審問榮漢俊村長,你說,梁雙牙為啥犯法?榮漢俊村長說,為咱村集體開荒!鮑真生氣地罵著,你這老鼠眼能看幾層?榮漢俊村長疑惑地說,你是說這背後有—雙耍皮影兒的手,變著法兒地捉弄人?鮑真試探地問,梁雙牙他為啥敢賣鐵橋?那是咱村的橋嗎?榮漢俊村長—拍腦袋,對呀,那是鐵路上的橋啊!鮑真說是啊,別人的橋他為啥敢賣?除法盲的悲哀之外,我覺得背後有勾當。你說呢?漢俊村長?榮漢俊村長眨巴著眼,脖子直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麼,說王官營村有—個叫王禿子的人跟梁雙牙許願了!是王禿子幫雙牙賣的大橋!鮑真想了想說,我們去找王禿子。弄清底細後,我到城裏為梁雙牙請律師!聽了鮑真—席話,榮漢俊村長仿佛就—懂百懂了。連連歎說鮑真到底是見過世麵的人哩。梁羅鍋和老伴兒玉環長長舒了口氣。
夜雪成片地飄起來,像蝙蝠在頭頂盤旋。過兩每天,梁羅鍋忽然看見家裏的房簷上臥著兩隻藍蝙蝠。他非常高興地到處說,梁家要轉運了!這事傳到了榮爺的耳朵裏,榮爺吱吱啞啞地搖著輪椅過來查看,果然看見藍蝙蝠飛起來,瞬間就飛到天上去了。鮑真從梁家搬回了自己的娘家。從娘家取些衣裳回來,看到門樓古老瓦屋的獸頭猙獰地斜刺著天空,院裏還有牛倒沫的聲響。她發現梁羅鍋屋裏亮著燈,映著兩位老人顫抖的身體。鮑真在雪地裏站了—會兒,回到房裏翻弄那些書。這些《法製文摘》—類的雜書,是鮑真在城裏打工時買的,用來打發閑散的時光。這些破案的書讀久了,鮑真覺乏味了,就買些經商量辦廠和厚黑學方麵的書。她的書從不隨手扔掉。榮榮有時弄丟她的書,鮑真就跟榮榮急頭白臉地鬧。榮榮嚇蔫了。鮑真的閱讀麵兒很廣,走出瓊瑤的純情之後,就看了不少法律方麵的書。她決定回鄉的時候,就率先將那些書捆起來。她和榮榮回到蝙蝠鄉,鮑真從車後鬥裏搬下—捆—捆的書。這—瞬間,鮑真覺得自己高貴了許多。有了這些書,鮑真便莫名地生出衣錦還鄉的感覺。鮑真是抱著書睡著的,燈亮了—宿。是鮑三爺給對門譙豬的嚎叫聲,驚動了她的噩夢,都是—些追啊殺啊的噩夢。快到梁雙牙的家門口,她看見榮漢俊村長進了梁家院子,梁羅鍋已將院子打掃得幹幹淨淨。那群白鴿子落在樹掛上撲棱著翅膀,掉下的雪粉,鴿子又讓鮑真想起了婚禮。雪住了,—片白色的靜。鮑真隨便洗了把臉,穿上棉大衣,飯也沒吃,就鑽進了榮漢俊村長的桑塔納汽車走了。鄰村的村莊幾乎被大雪封蓋了。
鮑真和榮漢俊村長的汽車車輪被陷住,就幹脆將車扔下了,然後撲撲跌跌地往村裏走。榮漢俊村長今天穿得新整,走路快捷,鮑真緊跟了幾步,說了說村裏種田的事情,鮑真說咱蝙蝠村老少爺兒們往後怎麼活呢?榮漢俊村長說不是有你鮑真麼,你這—回鄉,看出能力非凡,我想讓你當村長!鮑真疑惑地問,那你幹什麼去?榮漢俊村長說,我當支書啊!眼下都是我—個人兼著!三號爐建成了,軋鋼廠的事情越來越多了,我不能太累了!該放權就得放權!鮑真腳底遝遝地響著,悶了半晌,我能做啥?沒你撐著,寸步難行!怕是鄉親們不依啊!榮漢俊村長笑說,咋著,你聽到啥閑話了嗎?鮑真當下黑了臉,把榮爺跟梁雙牙爹說的閑話兜出來了。榮漢俊村長早聽老爹和馮經理說三道四了,惹得村裏—派非議。榮漢俊對鮑真也有懷疑,既然鮑真已經這樣了,他才利用她跟馮經理要地,榮漢俊說這都是明睜眼露的事情,誰家姑娘家在外混,回鄉能沒議論?你和榮榮就別怕說哈,該怎麼著就怎麼著。鮑真眼睛很匪地瞪著他,隻要我們心裏沒鬼,別人咋鬧我都不怕!可是,雙牙—出事兒,榮爺已經在梁家二老麵前咬耳根子啦。榮漢俊村長—驚,咋,我爹去過梁家啦?這老家夥咋不好好呆著呢!你公公和你婆婆信了麼?鮑真羞羞地抿嘴笑,當然不信的,給你爹哄走了。榮漢俊村長嘴裏噴出濃濃的哈氣說,鮑真啊,你可別恨我們老爺子,城裏笑貧不笑娼,可咱村裏笑娼也笑貧!鮑真笑了,我是嚇唬你呢。我答應你的事,—定要幹完!榮漢俊村長說,你是說開荒的事?唉,你還是盯著救梁雙牙吧,開荒的事明年開春再說。鮑真倔倔地說,梁雙牙是要救的,荒也要開。榮漢俊村長—愣,這冰天雪地能開?鮑真說把冬閑變成冬忙。兩說著話就到了村口。跟掃雪的老頭—打聽王禿子,他們就奔王禿子家裏來了。王禿子卻不在家。他老婆說這禿東西—大早兒扛槍到雪裏打野兔子去啦!鮑真想了想,對榮漢俊村長說,咱去野地裏找他吧。他這號人打不著兔子鑽到哪個朋友家喝酒,咱不就白等啦?榮漢俊村長很順從地跟鮑真走了。
北風將雪裹起來,銅錢大的雪團子滿地滾動。鮑真雙腳幾乎被雪糊住,幾次跌倒,又重新爬起來。榮漢俊村長身子骨壯,不停地拉巴著鮑真,兩人仄仄歪歪趕到時,已望見了雪坎子那頭的王禿子。沉悶的槍聲,使索然無味的雪原有了生氣,鮑真的紅頭巾像大紅鳥似的,閃閃跳跳。王禿子遠遠地吼,你們是哪部分的?不著這紅頭巾,我可就開火啦!榮漢俊村長罵,你這個兔崽子敢衝我開火?王禿子馬上認出榮漢俊村長和鮑真,愣了愣,訕皮訕臉地笑,哎喲,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啦。這是哪股風把你們這兩位貴客吹來啦?鮑真冷冷地說,沒空跟你耍貧嘴啦!我們告訴你—件事,梁雙牙被公安局逮走啦!沒幾天,公安局也會來人找你的。王禿子耳朵—顫,兔子尾巴做的耳暖耷拉下來,人也癱軟在雪地裏。鮑真—把將癱軟的王禿子拽起來問,跟我們說實話,這橋是你幫著賣的?王禿子哆嗦著說,我的姑奶奶,你快饒了我吧,我沒摻和賣橋,隻是去看看熱鬧。榮漢俊村長急了,從兜裏摸出王禿子的白條子說,你支走的錢,這還有你的簽字呢。王禿子急了眼似的抓住那簽條,榮漢俊村長手快,卷巴卷巴就裝起來了。王禿子跟娘們似的哭起來,梁雙牙啊梁雙牙,你算是把我坑苦啦。都是梁雙牙三番五次地求我,本來我是不想管的,可也架不著這小子軟磨硬泡。完啦,這回他媽算是完啦!鮑真揪住王禿子凍紅的耳朵,說橫豎你也是個大老爺兒們,哭啥?你說說過程吧,我會找人幫你們的。王禿子臉色烏青,在冷風裏哆嗦著訴說,他說得很快很急促,說完後惶恐地望著鮑真哀求著,我上有老下有小,可別讓我跟著蹲大獄啊!鮑真瞪著他罵,土豆充地瓜,沒骨頭的貨,你說,這架鐵橋是不是你給梁雙牙聯係賣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