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部長喜歡風雅，愛好收藏，自稱對石頭也略知一二，他沒有回答高振民，隻是在放大鏡下穿越時光隧道與石頭作著“時空交流”。吉部長五百年一回眸，不知窗外明月沉浮幾回，邊看邊不由讚歎：“渾然天成，真乃奇石。”
林文建不大懂收藏，但他去過桂林，見過石頭買賣，他心裏估摸，這塊石頭以眼下的市價，至少也在一萬元以上，高振民初次見吉部長，就贈以如此重禮，做官真是用盡了心機，他往來於北京與江州間，奔波於上層圈子內，舟車勞頓，跑官不倦，權力對一個人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吉部長收起奇石自嘲道，我堅守著三個代表的信念，八榮八恥的思想，想不到被這塊石頭給潛規則了。當年曹雪芹借通靈寶玉寫紅樓，我將來也可以用這塊石頭寫青樓啊。
星期一上班後的局長辦公會，主題是討論如何落實省局推行的機構人事改革。自上世紀九四年實行分稅製分設國地稅以來，國稅機構始終處在變動與調整之中，但那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式的改革，始終不得要領，就像一個江湖庸醫，生個皰癤就疑心是梅毒，乳房矽膠出問題就懷疑是心髒。直到以稅收信息化為核心內容的征管改革，才算是為機構人事改革標示了正確的方向，因而這次改革的意義才顯得非比尋常，高振民講這樣的改革才是根本意義上的革命，才是對稅收生產力的徹底解放，才彰顯出國稅前景的春天，參加辦公會的人聽了都被高振民的話所觸動、所鼓舞，高振民稅院畢業後又讀過兩年在職的哲學係研究生，講話既富哲理，又具鼓動性。
馬科長宣讀了北湖市國稅局的人事機構改革實施方案，按照省局的意見，將對市局內設科室和縣區分局正副局長及科室負責人全部實行競聘上崗，以調整後的機構職數計算，全市共有二百一十多個副科以上崗位，而現有的在職副科以上實職幹部人數，有將近三百人。僧多粥少，四十五歲以下的才有資格參與競爭，過了四十五歲的將被動員退下來。一部分人將麵臨無情的選擇，無可奈何花落去，謝幕於曆史的舞台。
改革正式鋪開的時間確定在九月份，兩個月內完成改革任務，之後按新的機構和人員正式運轉。山雨欲來風滿樓。當現有的利益格局麵臨打破，官位即將重新洗牌的時候，下麵的科長們議論紛紛，稅政科胡科長今年應該五十六了，檔案上的年齡是四十九，可與他從小光屁股長大的同伴七年前就做過了五十壽辰，他在吃同伴的壽酒時，同伴們都說他越活越年輕，今年五十明年四十八，胡科長說人家小學文憑能改成本科碩士，我三歲發蒙讀小學難道不行嗎？說得聽了的人直發懵，連歎自己不解風情。
此刻，當胡科長聽了馬科長宣讀的方案後，像是一個被判了重刑的犯人，本來對生活還抱有一絲希望的眼神頓時暗淡下來，渾身散發出一種頹靡的呆氣，他用手扯著胡須，拔毛四顧心茫然，見四十四歲的付正科長正緩緩舒出一口長氣，像練六脈神劍未打通任督二脈，差點氣息逆轉走火入魔而慶幸自己轉危為安化險為夷一樣。胡科長心裏詛咒著給這個年齡劃線的政策製定者，心想他們或她們一定都是些四十歲不到的小男人或小女人，不曉得五十歲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極品，同時也詛咒著兩千多年前的孔老夫子說什麼五十而知天命，好像人到了五十就會心理衰老生理紊亂血壓高血脂高，不吃黃金搭檔彙仁腎寶就會一命嗚呼似的，電視上於丹若再講《 論語 》，應該說六十而知天命才正確。胡科長腦子裏飛快地盤算著該怎麼樣把科裏的那十多萬小金庫盡快花完，國內跑遍了就剩西藏還沒去，這次一定要去，看看離天最近的地方，天是如何的藍，水是如何的碧，哪怕缺氧也要以實際行動駁斥五十而知天命的謬論；國外到了東南亞、韓國、日本和歐洲，唯一想去的就是美國，這次要去拉斯維加斯，試一下手氣是否像熱情的沙漠，還想去休斯頓豐田中心和籃球性感寶貝一起為姚明加油呐喊，還有上次一家企業因為隱瞞收入偷稅而被稽查局查處，企業老板找了他同學的同學來求他去說情，請求網開一麵從輕罰落，老板答應了請他去北湖新開張的某某地下奶吧，去喝新鮮人乳，所有的那些這些都要在他光榮退位之前實現，因此時不我待，當隻爭朝夕。
開了一整天的會，林文建的頭腦有些發漲，工作二十多年，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時間在會議中度過。人生苦短，會海無邊，宇宙無窮，盈虛有數。時間與生命、理想和熱情就在會議燃燒的嫋嫋煙霧中，悄然而逝，多少仁人誌士在官場會議的磨礪中，耗費了滿腹的才情。林文建想起來有些害怕，經常會在半夜三更起坐獨斟惆悵，歎青春易逝，人生易老，世事無常，功業難成，他曾經寫過一首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