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
遲大冰苦心炮製的離開荒地的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小鎮醫院的醫生,都認識曾經在這兒住了幾個月醫院的馬俊友,並且交口稱讚馬俊友搶救戰友的行為,他們怎麼能料到他的戰友——同來醫院透視肺部的遲大冰,緊貼著後背的汗背心上縫著兩塊牙膏皮呢?!
遲大冰被麵盔捂出來的那張蒼白的臉,配上肺部兩塊巨大的陰影,沒容遲大冰過多地陳述病狀,深愛北京兒女的邊鎮醫生,就在診斷證明上書寫了“陰影待查,建議去鶴崗市醫院診斷”的字樣。遲大冰一個多月的操心,就為了這張紙條和紙條上的橡皮圖章——現在,他的騙術成功了。
馬俊友雖然覺得事情太突然了,但是麵對科學儀器反映在X光屏幕的圖影,他沒有任何懷疑的理由。他深深為遲大冰的病情著急,他當即拿著診斷證明,去縣委大院找宋武,請求宋武叫遲大冰去市醫院治療。
宋武把診斷證明看了看,沒有先談遲大冰的事兒,卻滿有興味地詢問開了他的情況:
“你的腰脊檢查情況怎麼樣?”
馬俊友興奮地回答說:“醫生說,我再受一個月的‘鋼背心罪’,就可以把這家夥甩開了。”
“盧華情緒怎麼樣?”
“和過去一樣,他在小馬駒的墳前邊插了一塊木牌,上邊寫著:‘讓我永遠記住這次過失。’夥伴們偷偷把它拔了,盧華又給它插上了。”馬俊友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回去以後給盧華帶個口信,就說我宋武向他檢查。”
“宋書記,您。”
“那天,我對他拍了桌子,罵他白扛了幾年槍。我這個老毛病改得很不徹底,你看!我已經把這件事寫在台曆上了。”宋武往前翻了幾頁台曆,指了指上邊密密麻麻的鋼筆字,習慣地摸著黑胡子茬兒,感慨地說:“盧華是個很不錯的同誌,‘人有失手,馬有亂蹄’,我真不該對他那麼厲害。”說著,宋武把那頁台曆撕了下來,遞給馬俊友說,“你把它帶回去吧!它比我的口頭檢查顯得更真誠。”
馬俊友把那頁台曆裝進背包的小本子裏,他著急地問道:“老遲的病,您看。”
“愣頭青最近怎麼樣?我倒挺想這滿臉疙瘩的小夥子的!”宋武似乎不忙於談遲大冰的問題,把話題引向了李忠義。
“諸葛井瑞教他看那本《十萬個為什麼》哪!他對諸葛井瑞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諸葛和唐素琴的事兒,有進展嗎?”
“像噴氣式飛機一樣的速度向前發展。”
宋武笑了:“‘土洋結合’的那一對呢?”
“土的洋化,洋的土化。感情越來越好。”
“你和小鄒哪?”
馬俊友憨笑著:“對我們倆,您是了如指掌,什麼事您都知道哇!”
宋武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似的,臉色陰沉起來。他從椅子上站起身子,開始在屋裏踱步。縣委書記的反常情緒,使馬俊友吃了一驚,他想:是不是他和鄒麗梅有什麼失檢點的地方,才引起宋武感情上的突變?他想來想去,想不出他倆犯了什麼錯誤。便坦然地對宋武說:“宋書記,您對我們有什麼意見,請您尖銳地批評我們,我們一定好好考慮。”
宋武沒有回聲,用他那兩隻短粗的腿繼續丈量著屋子。
“宋書記,老遲還在醫院等我的回話呢!您看。”
“他娘的,這事情也真邪了門了。”宋武停下雙腳,匆匆拉開辦公室的抽屜,從裏邊拿出一張打印著密麻麻字體的文件說,“這是團縣委送給我的一份出席省青年建設社會主義積極分子代表會議的名單,你、盧華、賀誌彪、俞秋蘭都在名單上,惟獨把團縣委呈報的諸葛井瑞和鄒麗梅勾掉了。上邊有人說: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諸葛井瑞和資本家出身的鄒麗梅,不宜出席這個會議。我搖通了省裏的電話,和他們大吵了一頓,人家說名額已經滿了,還批評我右傾。他娘的,明明是在那兒搞血統論,反而倒打一耙,說。”
馬俊友憨實地說:“宋書記,您別生氣,我看事情容易解決。我腰脊受傷以後,在墾荒隊沒幹什麼活兒,等於是個白吃幹飯的,應該讓諸葛井瑞替換下我來。至於麗梅,她做人很本分,我和她聊聊也就解開扣兒了。當初她劈開門鎖是為開拓北大荒來的,並不是為了爭取什麼個人榮譽。”
宋武把臉一板說:“你可以這樣說,我可不能這樣當你們的父母官兒。縣裏呈報的六個人,材料都非常具體,他們不批沒關係,我往上報。縣委已經把這六份材料,寄給了團中央。對了,還要告訴你個消息,蘇堅同誌最近要來草原上看望你們。”
“真的?”馬俊友立刻忘卻了心中的不快。
“回去你給夥伴們傳達一下這個消息吧!”宋武陰沉的臉開始放晴,他思忖著說,“關於遲大冰的事情,你們就可以做主了,用不著向我請示。按說,北大荒空氣新鮮,是個療養肺病最好的地方,既然他叫你來向我請示,就是說他不想在這兒養病,那也隻好聽他的便了。不過,你得告誡他:一個共產黨員,如果利用手段欺騙組織,甘當墾荒隊的第一號逃兵,黨的紀律可是塊鐵,不是棉花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