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3 / 3)

“麗梅,別不高興嘛!”馬俊友笑笑說,“夜班飼養員李忠義,想搬到這兒來放馬,順便看管一下快要開鐮的小麥。你把窩棚裏多鋪上點隔年的幹草,好叫他在裏邊歇腳。”

“還有什麼任務?”鄒麗梅不眨眼地追問。

“就這。”

鄒麗梅扭身抱來了幾抱夥伴們打防火道砍下的草捆,她用麻利的雙手剔除其中的青草,把幹草迅速鋪好了。馬俊友和遲大冰剛走幾步,她就追了上去,攔住馬俊友賭氣地說:“報告支書,任務已經完成。”

馬俊友非常清楚鄒麗梅的心情,但他考慮在去鳳凰鎮的路上,正好可以和遲大冰進行一次長談,有許多話,鄒麗梅在場是不太方便的,因而,他尋找別的理由,對鄒麗梅說:“草鋪完了,可以和夥伴們一塊打防火道嘛!”

“我沒有帶鐮刀。”鄒麗梅反駁說。

“這不是有一把嗎?你用老遲這把鐮刀。”

鄒麗梅從地上拾起鐮刀,在手裏擺弄了一下:“這把我沒法兒使。他是左手鐮,我是右手鐮,扭著個兒哪!”她像怕那把鐮刀髒了她的手似的,“叭”地一聲甩在地上。

“麗梅,你。”馬俊友被鄒麗梅的態度弄呆了。他很少見過鄒麗梅發脾氣。

“小馬,打防火道也用不了這麼多的人,就叫她和咱們一塊去吧!”遲大冰極力想把鄒麗梅拉去。他想:如果鄒麗梅同去醫院,不但又多了一個人證,而且在行程上,可以避免馬俊友和他過多的談話,他生怕自己言多語失,露出什麼破綻,而鄒麗梅正是夾在他和馬俊友之間的一座隔音牆。因而,他為鄒麗梅求情說:“草原綠了,花兒也開了,如果你倆感到我們在一塊走不方便,我們中間可以拉開一段距離,到醫院去聚齊。”說著,他邁開兩條螳螂般的長腿,立刻頭前走了。

馬俊友低聲對鄒麗梅說:“我想借這個機會,和老遲聊聊,你就別去了。”

“真倒黴,偏偏碰上了這個‘喪門神’!”鄒麗梅深情地凝視著馬俊友消瘦的臉,“我們很久沒在一塊兒談談心裏話了,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你說。”

“回來再談吧!我們在一起的機會,總比和老遲在一起的時候多,你就把這一點時間,讓給老遲吧!麗梅!”馬俊友露出一絲寬厚的微笑。

不知為什麼,馬俊友那絲憨厚的微笑,勾起她十分遙遠的記憶。她記得在天安門廣場的五星紅旗的旗杆下,馬俊友背著一個草綠色的背包,就是這樣向她微笑的。他那淡淡的笑容中,包含著赤子般的坦率、真誠、樸素、憨厚,似乎從那時起,鄒麗梅那顆苦澀的少女的心,就已經向馬俊友敞開了。來荒地後還不到一個年頭,鄒麗梅的心已經和馬俊友融為一體,他在鄒麗梅眼裏,樸實得如同荒地上的一塊黑土,永遠是為了別人而存在的,草在他的軀體上抽芽,花蕾在他軀體上吐蕊。他不會講話,也沒有什麼超人的才能,他的全部性格就展現兩個字:平凡。石牛子把兒馬騎向了鈴鐺河,他鑽到牲口套中,頂替兒馬蛋子拉犁開荒;別人都在午休,他掄著劈斧砍掉樹根,為開荒掃清障礙。鄒麗梅生性厭惡修飾,她認為人為的修飾美,就如同她的繼母描眉搽粉一樣令人可憎,所以鄒麗梅在馬俊友身上,傾注了自己全部濃烈的感情,此時馬俊友要去鳳凰鎮,她都覺得難分難舍。

馬俊友看見她沉默不語,又笑笑說:“幾個鍾頭之後,我就回來了。別這樣,夥伴們該說我們的閑話了。”

“你忘了一件事。”鄒麗梅仍然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馬俊友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來:“什麼事?”

“我們不是說,從醫院出來以後,到小鎮上那個照相館,去照一張合影,給媽媽寄去嗎?”鄒麗梅半低著頭,鬱鬱不快地說,“你怎麼連這個事兒,也給忘了?”

“麗梅,下次咱倆一定合一張影。你別不痛快了!啊?”馬俊友看見遲大冰的身影兒,已經走出了麥田,安慰了一下鄒麗梅的心,忙背起他那個破舊的草黃色背包,拄著那根不離身的棗木棍子,向鄒麗梅微微一笑,朝遲大冰追了過去。

鄒麗梅不願意馬俊友被她的情緒所感染,便強壓著自己不快的心情,匆匆追到馬俊友的身後說:“我想通了,你就別再為這事分心了。”

馬俊友隻顧趕路,頭也不回地說:“別絮叨了,夥伴們都朝這裏看呢!”

“你必須回頭看我一眼,我才回去。”鄒麗梅不依不饒地說,“不然,我一路追著你去鳳凰鎮!”

馬俊友隻好停住腳步,回過頭來。

鄒麗梅笑了。

馬俊友也被逗笑了。

鄒麗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竟是她最後一次看見馬俊友的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