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大冰雖然穿上了它,並不想當天就去醫院。他從夥伴們嘴裏聽說,鄒麗梅最近幾天要陪同馬俊友去複查腰椎,他想和他們一塊去。遲大冰所以這樣做,並非想打發他去鳳凰鎮時的行程寂寞,也不是想在鄒麗梅身上再打什麼主意,不,他對鄒麗梅的追求已經絕望——遲大冰所以選擇和馬俊友一塊去看病,是為了在“肺病”的診斷證明之外,多上一個支部書記的人證,有馬俊友親自目睹他的“肺病”檢查,就等於築起一道抵製輿論的高牆!就不怕在他離隊後,夥伴們戳他的脊梁骨了。但他苦於不知馬俊友去醫院的準確日期,隻好每天穿著這件“特製的背心”出工,並帶好盤纏錢等待時機。
七月末尾的一天,墾荒隊的男兵女兵,都去突擊割麥田四圈的防火道。由於北大荒時有荒火發生,為了防止荒火燒進麥田,盧華動員全體墾荒隊員,在幾十坰麥田周圍,砍出十米左右寬的無草地帶。早晨,遲大冰彎腰在麥田旁邊砍草時,透過麵盔的細密空隙,看見了一個不尋常的現象。馬俊友和鄒麗梅過去從不在一塊兒幹活,今天卻在麥田旁邊一起搭著一個樺木杆子的窩棚,除此之外,引起遲大冰注意的還有,兩個人今天都穿著比較幹淨的衣裳,鄒麗梅頭上還圍著一塊漂亮的紗巾。遲大冰立刻斷定:這是他們要去鳳凰鎮的征兆。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仍然揮著鐮刀割草,但是目標卻朝他倆搭窩棚的地方割去。到了窩鋤跟前,他摘掉麵盔直起腰來,走上去幫忙說:
“我個兒高,叫我來擰窩棚頂上的鉛絲。”
馬俊友和鄒麗梅很久沒看見遲大冰的真麵孔了,突然看見他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不禁一愣。馬俊友急忙問道:“老遲,你。你這是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遲大冰用手擰著樺木架子上的鉛絲,有氣無力地回答說:“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鬧病的,最近,我總發燒咳嗽,也許是肺病又發作了。”
“你應當早到鳳凰鎮醫院看看去嘛!”馬俊友誠摯地說,“搭完窩棚,我也到醫院複查腰椎。咱們一塊去。”
“活兒那麼忙,我怎麼好意思開口呢!”遲大冰心都樂得顫了,臉上卻毫無喜色,“打完防火道就該麥收了,我正想借這個空檔去醫院一趟呢!”
鄒麗梅站在他倆旁邊,雖然沒有說話,兩隻眼睛卻一直盯著遲大冰。剛才遲大冰的蒼白臉色,曾經使她吃了一驚,她用護士的眼光仔細看了看,覺得遲大冰臉色並非病態的蒼白。對於這一點,不要說是學過護士的鄒麗梅了,任何姑娘都遠遠比馬俊友懂得多,她們在夏天為了保護皮膚的白皙,在北京的馬路上撐起一把把遮蔭的陽傘,為了讓她們的臉不被陽光曬黑,幾乎從暮春就過早地戴上大沿草帽。鄒麗梅由此推斷出:遲大冰臉色並非肺病的征兆,純粹是長期捂著麵盔的結果。
她雖然這麼想,但又沒法說出口,因為遲大冰還自報發燒、咳嗽,她怎麼能單從臉色就否定遲大冰確實有病呢?!尤其叫她感到不愉快的是,在去鳳凰鎮的路途上,將出現這麼一位使她厭煩的夥伴,使她想和馬俊友一個人說的許多話,都因為遲大冰的同行而難以出口了。馬俊友出院已經兩、三個月了,在這近一百天的時間內,隊裏照顧他致傷的身體,雖然給了他一間屋子,但這間屋子從沒有安靜過:黨支部在那間屋子開會,隊委會也在那間屋子開會,甚至小青年下象棋,打撲克,也到這間屋子裏來,致使鄒麗梅想從生活上照顧一下馬俊友都難以下手。暮春初夏,草原比得上一個天然公園,那些互相傾心的青年夥伴,收工後常常踏著月光,到草原的野花叢中去談情說愛。白黎生彈奏的悠揚吉他聲,唐素琴歌唱新生活的歌聲。和草原上的各種鳥鳴交織在一起,常常激起鄒麗梅的情思。但是,她沒有這樣的福氣,別的夥伴越閑,馬俊友越忙:個別談話,解決糾紛,甚至連小青年想家了,也到他這兒來傾訴。因此,鄒麗梅把和馬俊友談心的希望,都寄托在這次去鳳凰鎮的路途上,偏偏在這節骨眼上,來了個不識相的遲大冰。鄒麗梅真是晦氣到了極點。
“我看這樣吧!”搭完窩棚之後,馬俊友提議說,“有老遲和我一道上醫院,你就不用去了。”
這句話等於給鄒麗梅的心火上,又澆上了一瓢油,一向對馬俊友溫順的鄒麗梅,突然慍怒地睜大那雙秀氣的眼睛:“為什麼?他又不是護士,他能頂替得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