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1 / 3)

第七章 五

菜園裏除了白黎生擔任從廁所往菜園糞坑裏挑糞外,完全是“女兒國”的天下。瘦高瘦高的遲大冰一到,立刻引起一片嬉笑聲。

“喂,你咋不放馬,跑娘子軍群裏來了?”

“是不是怕再放死那頭白馬駒?”

其實,這些都是姑娘們順口說出的玩笑話,絲毫不包含貶義。可是遲大冰聽起來是那麼紮耳朵。剛才,他從石牛子的話裏,已經品出了弦外之音,此時他嘀咕開了,是不是姑娘們在影射那天夜裏他的詭秘行為。他把眉頭一皺,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態回答說:“別胡說八道了,澆菜園也是工作嘛!”

“哎呀!幹嗎耷拉著臉,倒掛著八字眉?”小皮球劉霞霞挖苦地說,“我們‘女兒國’可不歡迎吊死鬼!”

“霞霞,你。”俞秋蘭把間下來過密的菜苗往遠處一拋,同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本來麼,草這麼綠,花這麼紅,他該高高興興的嘛!”小皮球不服氣地嘟噥著,“誰願意用笑臉去迎冷屁股!”

唐素琴插嘴說:“算了,咱姐妹們唱個歌吧!看,‘音樂家’挑著糞桶過來了,讓他帶個頭吧!”

白黎生把大糞倒進糞坑,掏出手絹擦擦腦門上的汗珠說:“幹嗎叫我帶頭?我收的那個徒弟,唱土嗓子不比我更合適嗎?”

“小白,你。你真該死。”魯玉枝甩了他一句。她雖然這麼說,還是領頭唱了起來:

二月裏來呀,好春光!

家家戶戶生產忙。

種瓜的得瓜種豆的得豆,

誰種下仇恨誰就遭殃!

歌聲隨著五月的微風,在草原上升騰起來。姑娘們笑著、鬧著,隻有遲大冰像是另一個星球來的陌生人。他一邊搖著轆轤,心裏卻像塞了一把蒺藜狗兒:她們為什麼偏唱“種瓜的得瓜種豆的得豆”這支歌兒呢?是不是故意唱給我遲大冰聽的?

“嘿!我說老遲!壟溝裏水都斷了線了,你怎麼站在那兒發愣?”劉霞霞拿著一把鐵鍁,擔任開畦口放水工作,她毫不客氣地向他提出了意見,“你要是搖不動轆轤可以喊一聲,我們這兒有的是‘穆桂英’。”

“老遲,你是不是病了?”俞秋蘭沿著畦壟跑了過來。

“還是叫我草妞兒幹這個吧!”魯玉枝也跟了過來說,“你去間白菜苗兒,咱倆換換工!”

遲大冰謝絕了魯玉枝的幫助,重新開始從井裏往上絞水。他的心亂得就像轉動著的轆轤把,來來回回地轉開了圈兒:你也真蠢,在哪兒想心事不行?偏偏來井台上發愣!

“瞧哇!姐妹們,一群天鵝——”帶頭喊叫起來的仍然是劉霞霞,“它們正圍著咱們轉悠呢!”

在菜地裏間苗的姑娘,一下都直起腰來,抬頭觀看。

“真美。”鄒麗梅讚歎地說,“簡直是一群天仙。”

“它們是來向你麗梅致謝的。”俞秋蘭逗趣地說,“天鵝媽媽感謝你保護了它們幾百個兒女。聽,它們嘎嘎地向你說話哪!”

“哎,玉枝姐,我問你個問題。天鵝為什麼渾身雪白,惟獨嘴巴是紅的?”劉霞霞若有所思地問。

“你想聽嗎?”魯玉枝反問劉霞霞。

“想聽。”

“那你也得像疙瘩李對諸葛井瑞那樣,鞠躬拜老師。”

小皮球當真向魯玉枝鞠了個九十度大躬,由於她身體重心前傾的太厲害了,兩腳一下邁進水溝,菜園立刻響起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魯玉枝用紅頭巾掩著嘴角,笑得直不起腰來了。

遲大冰忽然感到了莫名其妙的孤獨,他甚至從鏡子一樣的水井水麵上,發現自己的眉心,擰成了一個“川”字。他也想咧嘴笑笑,以掩飾一下自己的不快,但是他怎麼也笑不出來:誰知道盧華到縣委是幹什麼去了呢?會不會是彙報我遲大冰去了呢?!哎呀!遲大冰啊!遲大冰!你是得了神經衰弱症了吧!沒人抓住你的手,你心裏總嘀咕個什麼?退一萬步說,就是有人抓住了你的手,那盧華就該糊裏糊塗地開槍嗎?隻要你沉住氣,宋武也拿你怎麼樣不了。遲大冰坦然地出了口長氣,把頭轉向了綠色的荒野。

菜園裏的笑聲,早已跌下去了,姑娘們一邊間苗、放水,一邊聽著草妞兒講天鵝的故事:

“聽老輩子草甸子上的人說,過去的黑龍江是一條有頭無尾的黑龍變的,草甸子上的人都叫它禿尾巴老李。這個家夥脾氣壞透了,一擺它的腦瓜,草甸子上就要發大水。當時,天上的菩薩娘娘派一個白衣仙女下凡,叫她感化這個禿尾巴老李。這個仙女,天天給它唱歌跳舞,禿尾巴老李的脾氣果真一天比一天綿軟了,於是一片水窪子變成了綠草地,草地上鳥叫了,花開了,老百姓也從關內到這兒來種地,鄉親們都感謝這個仙女的功德。

“可是有一天,禿尾巴老李異想天開,想娶這位仙女當老婆,並說她要不嫁給它,它要發大水,淹沒這片大草甸子。這個仙女嚇壞了,忙向菩薩娘娘求救。菩薩娘娘在雲彩裏對她說:‘甭怕,禿尾巴老李是被太陽神押在銀河裏的一條黑龍變的。它逃跑時,鎖鏈子上留下一截尾巴。馬上太陽神的兒子就要下凡,和你一塊在人世間懲惡揚善。’說著,一個渾身冒著火焰的漂亮後生,從雲彩裏飄落下來。他手拿著鎖鏈上鎖住的半截尾巴,召來禿尾巴老李說:‘你還想要你這半截尾巴嗎?’禿尾巴老李忙磕頭如搗蒜地說,‘想,給了我那半截尾巴,我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再也不鬧妖了。’太陽神的兒子說。‘鬧也不怕,我渾身是火,隻要你一鬧妖,立刻把黑龍江燒開了鍋,讓你變成一把骨頭渣子。給你尾巴!你把它安上!’禿尾巴老李剛安上尾巴,立刻露出滿臉凶相,它剛要搖晃腦瓜,叫黑龍江發水,太陽神的兒子嘴裏噴出一道火光,剛安上的那截尾巴,一下化成一堆黑灰,它疼得嗷嗷亂叫,忙鑽到黑龍江裏去了。

仙女笑了:‘真要謝謝你了!’

‘別謝我!’太陽神的兒子說,‘我還要謝謝你哩!’

‘謝我個啥?’仙女臉紅了。

“我常在天上看你給禿尾巴老李跳舞,你的善良把我召下人間。’太陽神的兒子說,‘我們也在黑龍江邊安個家吧!讓我倆一塊監視著這個禿尾巴老李!’

‘它隻怕你身上的火,並不怕我呀!’

‘那好辦。’太陽神的兒子走近仙女身旁,在她嘴巴上親了一下,‘讓我倆都變成紅嘴巴白羽毛的天鵝,永世在黑龍江邊這片草甸子上做夫妻吧!’姐妹們天鵝嘴巴兒就是這樣變紅的。完了!”

“喲!玉枝姐,這是你瞎編的神話吧!”劉霞霞雙手扶著鐵鍁把兒,兩眼斜瞟著魯玉枝。

“老輩子傳下來的。”魯玉枝認真地說。

“真的?”

“誰要瞎編,誰舌頭上長疔瘡!”

“那可就怪了。”劉霞霞挑著尖細的嗓子喊道,“玉枝姐,你的嘴巴兒也是紅紅的,那是誰親的?是不是小白他。”

姑娘們嘰嘰呱呱地放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