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3 / 3)

“玉枝,你不是回屯子去了嗎?”俞秋蘭趕緊為盧華解脫困境,有意岔開話題說,“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魯玉枝用手背捂著嘴唇,還是嘻嘻地笑個不停,老半天她才直起腰來,解釋著說:“秋蘭姐,我得向你們表白一下,我草妞兒可不是有意來看你們。剛才,我左手牽著馬,右手拉著小馬駒的韁繩,想穿過林子回青年屯;想不到碰上你倆正親熱哪!也真怪了,馬蹄聲你們聽不見,連我大聲咳嗽你們也聽不見了。沒辦法,我隻好又退出樺樹林子,聽隊長盧華說那番話,我才忍不住笑了。其實呀!我草妞兒啥也沒看見。”

“啥馬駒子,這是怎麼回事?”盧華問道。

“死了匹紅馬駒,添了匹小白駒。”魯玉枝朝他倆連連擺手說:“來,快來看看,這小家夥白得像雪,渾身沒有一根雜毛。”

盧華懵懵怔怔地走出樺樹林,他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了。月亮下,一頭略大於死馬駒的白馬駒,抖鬃揚蹄地在樺樹林邊撒歡,盧華一走近它,它就仰起脖子和盧華親昵起來。盧華弄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愣愣地問道:“玉枝,這是咋回子事?”

俞秋蘭搶先回答說:“小馬為了安慰你的心,鼓舞大家的情緒,他把老媽媽留給他和麗梅的三百塊錢拿出來,背著你叫玉枝回屯子買了這個小駒子來。”

“你隻說對了一半。”魯玉枝插嘴說,“支書是給了我三百塊錢,可是我又把這錢裝回來了二百七十塊。簡單地說吧!是這麼一回子事。我回家把事兒跟我老爹一念叨,老爹聽說是盧華槍走了火,把大腿一拍說:‘草妞兒,我和盧華是老交情了,為我打下的那隻大雁,他還和“閃電”打了一仗呢!那是個好樣的小夥子。你把咱們雪青馬下的那頭白駒拉走吧!’我拿出那疊子錢來,往炕席上一拍說:‘爹,墾荒隊不白要您這頭駒子,這是三百塊錢。’我老爹兩眼瞪成雞蛋那麼大,指點著我的腦瓜門說:‘好你個草妞兒哇!你還有點良心沒有?你不是北京娃娃,也參加了北京墾荒隊,這是咱們獵戶人家的光榮。你吃著國家的糧還不算,還能演戲唱歌念書本哩!你們那個文共(工)隊來咱屯演出時,屯子裏誰不說你這草妞兒有福氣?鄉親們還說你不那麼野了,嘴裏也會說文明詞兒了,還找了個白臉小夥的好對象。你。你把錢給我拿走。’我娘心眼比我爹細,她怕把錢原封退回來墾荒隊不幹,便動員我爹多少收下點喂養小白駒子的草料錢。我爹琢磨了半天,伸出小手指頭說:‘行。十溝收一溝,留下三十塊錢,餘下的你裝走。’臨走時,我爹送出我老遠老遠,他和這頭小馬駒叨咕著說:‘小白龍,去吧!上北京墾荒隊去落戶,你也就成了盧華下邊的兵了。我有空去看你嗬!’直到我騎上咱隊上的兒馬蛋子,拉著‘小白龍’跑老遠了,老爹在後邊又朝我喊道:‘捎個口信給盧華,告訴他別為這事兒耷拉腦袋,世上沒有不犯錯誤的人,廟裏的佛爺據說永遠不犯錯誤,可那是活人堆的死泥胎——’我現在就把我老爹托我帶的口信告訴你。隊長!我彙報完了。”

“謝謝魯大爺這片心。”盧華激動地說,“這頭‘小白龍’我們就先留下喂著。秋後,我買一頭小駒子,再把‘小白龍’給魯大爺送回去。”

魯玉枝急了,瞪圓兩隻杏核眼說:“你是不是狗眼看人低?看不起我們獵戶人家的情意?你要是送‘小白龍’回去,我也跟它一塊走,今世再不來你們墾荒隊。”

“喲。”俞秋蘭笑了,“還挺厲害哪!你舍得離開你秋蘭姐嗎?我可是舍不得你呀!”

魯玉枝“噗哧”一聲笑了:“就是盧華拿棒子趕我走,我也不走了。我活著是墾荒隊的人,死了是墾荒隊的鬼。”

“你要是一走,小白第二天就會找歪脖子樹了。”俞秋蘭逗趣地說。

“哎呀!秋蘭姐!我們可沒你們那麼熱乎。我們是‘飛機’、‘大炮’轟隆隆響——經常開火哩!”

俞秋蘭忽然想起了什麼,沉吟了會兒,拉起魯玉枝的手,關切地對她說:“玉枝,我想給你提個小意見,你不會介意吧!”

“秋蘭姐,快說。”

“死了馬駒那天晚上,你又當著大夥的麵,猜疑是小白捅的婁子,這不太好。”俞秋蘭悄聲地說,“你心直口快,雖說是個優點,以後對小白說話,也該注意點分寸。對嗎?”

魯玉枝點點頭。

“愛情不是像北大荒上的遍地野花,不用澆水,不用施肥,一到夏天,野百合、野芍藥。開得遍地都是。這盆花很嬌嫩,要澆水,要施肥:水大了淹死,水小了幹死;肥大了燒死,肥小了隻長葉子不開花。反正,這裏邊有它的學問。”俞秋蘭開導著魯玉枝說,“小白和我同學三年,我知道他最愛麵子,你。”

“秋蘭姐,我知道我的毛病。”魯玉枝爽朗地回答,“就是到時候總是槍走火。這沒啥要緊的,抓個空兒,我向小白賠個不是就行了。今後,你得多敲打著我點。洋學堂出來的‘秀才’和我這土生土長的草妞兒,很多習慣都不一樣。”

“你不會怨我嘴碎吧?”俞秋蘭說。

“哪能呢?你們北京人,都是我的老師。”魯玉枝笑了,“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我剛到墾荒隊時,看見你們每天早晚刷牙,我都覺著是臭毛病,現在,我一天不刷牙,就覺得嘴難受得不行了。我草妞兒也漸漸地‘洋’起來了。”

姐妹倆隻顧傾吐心裏話了,竟然忘記了盧華。當她倆回頭尋找盧華時,盧華和那匹兒馬,以及玉石般潔白的小馬駒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