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秋蘭白了他一眼:“這麼說,我這好心還成了驢肝肺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哪!今天中午你就吃了半口窩窩頭,一個勁兒地喝菜湯。”
“你咋知道?”
“我盯著你哩!”
“我心裏火燒火燎的。”
“你以為我就好受嗎?”俞秋蘭把飯碗和窩頭遞給盧華,嗔怪地瞪著他,訴苦說,“你每根頭發絲都牽著我的心。你可倒好,永遠也不知道別人為你擔憂難過。你心真冷,春天都快過去了,白樺樹的葉子都巴掌大了,你還像塊難以融化的冰!”
盧華坐在墳坡上,咕嘟咕嘟地很快喝完了菜湯。俞秋蘭半強迫地給他穿上小褂,又把印有“抗美援朝”字樣的絨衣,順著盧華的頭往下一套,像托兒所的阿姨,對待不懂事的孩子似的,把絨衣拍拍平整,然後端起菜湯碗,命令盧華說:“你把兩個窩頭都給我吃了,我去給你再舀碗湯來。”
“小俞——”盧華擺手阻攔著。可是俞秋蘭一溜小跑,跑出了樺樹林。片刻之間,俞秋蘭端著一碗湯,手裏拿著個窩窩頭,重新出現在盧華的麵前:“給,喝吧,不夠我再去給你舀一碗。”
盧華接過碗來低聲地說:“小俞,真感謝你,這半年多來,我對你沒有任何幫助。我對不起你。”
俞秋蘭坐在墳坡上,擺開進攻的架勢,悄聲說道:“今天,咱倆在這兒不談集體,也不談小馬駒,就談我們之間的事。你說吧!你哪兒對不住我?”
“伐木的時候,我凍掉腳指甲,你把家裏郵來的‘氈疙瘩’給我穿了。”
俞秋蘭捂起耳朵,連連搖頭:“我不愛聽這些話,說別的。”
“來荒地後,你對我那麼好,洗洗涮涮,縫縫補補。”
“這是很多女伴都幹過的事,用不著提。”俞秋蘭再次截住盧華的話頭,“姑娘嘛!飛針走線一類的活兒,就是比你們手巧,誰願聽你擺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
“那。叫我。說個啥好呢?”
“說。感情方麵的。”
盧華想了想,認真地說:“感情這玩藝兒,怎麼個說法呢?這比不了開荒,我還真沒有經驗。”
俞秋蘭賭氣地一扯盧華的袖口,拉他站了起來,走到一棵幼嫩的小白樺前,指著纏在樹幹上一根彎彎曲曲的菟絲草問道:“你說,這根菟絲草緊緊地圍繞住白樺樹,這棵白樺樹知道不?”
“樹沒知覺,它怎麼會知道。”
“如果是人呢?”俞秋蘭想起了鄒麗梅曾指點過她,在盧華麵前缺乏“開出拖拉機去”的那種勇敢,不覺陡然來了勇氣,“總不會像樹疙瘩那樣沒知覺吧?”
“秋蘭,”盧華不再稱呼她為“小俞”,而改口叫“秋蘭”了,“直說了吧,你這是影射我,可是這戀愛是怎麼個談法呢?在地上我會開坦克,在礦井下,我會抱風鑽,這都是首長和老師傅把著手教的,談戀愛這碼子事,我。真。真不知道該咋個學習法。”
俞秋蘭被盧華窘態逗笑了:“真的?”
“真的。”
“你想找老師教你嗎?”
“想。等空閑了,我找找小馬、小白和小諸葛,叫他們傳傳經。”
“用不著他們。”俞秋蘭心跳了。
“那怎麼辦?”
“就這麼辦。”俞秋蘭再不願錯過這個機會了,她猛然撲到盧華的懷裏,用手撩起垂在他前額上滿蓬蓬的頭發,蹺起腳跟,用灼熱的嘴唇吻著盧華的前額、眼睛、臉腮。
盧華慌了,他推拒著:“秋蘭,叫人家看見。”
“有樹杆子擋住,誰也看不見。”俞秋蘭對著他的耳朵喃喃地低語,“叫人家看見也不要緊,誰都知道俞秋蘭愛盧華,愛。盧華。”
盧華蘊藏在內心的烈焰,被俞秋蘭的熾烈感情點著了,他張開雙臂,把俞秋蘭緊緊地抱在懷裏,把男子漢的第一個親吻,獻給了她。
太陽滾下山坡去了。
月亮升起在草原無限遠的盡頭。
俞秋蘭緋紅的臉頰緊貼著盧華那張瘦削的臉頰,悄聲地說:“這回我可以摘掉那頂‘打更鳥’的帽子了。本來麼,一到春天,就聽不見那‘打更鳥’兒淒苦的叫聲了,可是你還和從前那樣,我下決心要飛回你心上那個窩。”
“秋蘭,我過去一直沒顧上你。”盧華“請罪”地說,“今後,我盡量改我這個毛病。可是一忙起來,還很難保證不犯老病。”
“你看過蘇聯電影《幸福的生活》嗎?”
“看過。”
“那個集體農莊女主席叫‘畢百靈’,她追求的那個叫‘烏鴉’的集體農莊男主席,就總唱一支歌,你還記得嗎?”
“我忘了。”
“我嗓子不好,唱給你聽聽。”這個很少開口唱歌的俞秋蘭,在感情上得到盧華的回報之後,忘我地放開了歌喉:
你從前這樣,
現在還是這樣。
為什麼你,
永遠是這樣?
“我不已經不‘那樣’了嗎?”盧華向俞秋蘭表白,然後請求她說,“你這是等於用宣傳喇叭在向青年屯廣播:同誌們快來瞧哇!俞秋蘭和盧華在樺樹林裏談戀愛呢!快別唱了。”
果然,樺樹林外有人“噗哧”地笑了一聲。
盧華和俞秋蘭趕緊離開,不約而同地問了一聲:
“誰?”
“我。”月影下出現了魯玉枝,她嘻嘻地笑彎了腰“盧華隊長,姐妹們都說你像個受戒和尚,原來。你也是個假和尚。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