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二十之四
卷二十 二十之四
《長發》,大禘也。大禘,郊祭天也。《禮記》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是謂也。○長如字。禘,大計反。王雲:“殷祭也。”王者,於況反,又如字。
[疏]“《長發》七章,首章八句,次四章章七句,一章九句,卒章六句”。○正義曰:《長發》詩者,大禘之樂歌也。禘者,祭天之名,謂殷王高宗之時,以正歲之正月,祭其所感之帝於南郊。詩人因其祭也。而歌此詩焉。經陳洪水之時,已有將王之兆。玄王政教大行,相土威服海外。至於成湯,受天明命,誅除元惡,王有天下,又得賢臣為之輔佐。此皆天之所祐,故歌詠天德,因此大禘而為頌,故言大禘以總之。經無高宗之事,而為高宗之頌者,以高宗禘祭得禮,因美之而為此頌,故為高宗之詩。但作者主言天德,止述商有天下之由,故其言不及高宗,此則鄭之意耳。王肅以大禘為殷祭,謂禘祭宗廟,非祭天也。毛氏既無明訓,未知意與誰同。○箋“大禘”至“是謂”。○正義曰:《祭法》雲:“殷人禘嚳而郊冥。”注雲:“禘,謂冬至祭天於圓丘。”則圓丘之祭名為禘也。又《王製》及《祭統》言四時祭名,“春礿,夏禘,秋嚐,冬烝”。注雲:“蓋夏殷製。”則殷之夏祭宗廟亦名禘也。又鄭《駁異義》雲:“三年一祫,五年一禘,百王通義。”以為《禮讖》雲“殷之五年殷祭”亦名禘也。然則祭之名禘者多矣,而知此大禘為郊祭天者,以冬至為祭,乃是天皇大帝,神之最尊者也,為萬物之所宗,人神之所主,非於別代異姓曲有感助。經稱“帝立子生商”,謂感生之帝,非天皇大帝也。且《周頌》所詠,靡神不舉,皆無圓丘之祭。殷人何獨舍其感生之帝,而遠述昊天上帝乎?以此知非圓丘之禘也。時祭所及,親廟與太祖而已,而此經曆言玄王相土,非時祭所及,又非宗廟夏禘也。五年殷禘,鄭於《禘祫誌》推之,以為禘祭各就其廟。今此篇上述商國所興之由,曆陳前世有功之祖,非是各就其廟之言。以此又知非五年殷祭之禘也。彼諸禘者,皆非此篇之義,故知此雲大禘,唯是郊祭天耳。祭天南郊,亦名為禘,故引《禮記》以證之。所引者,《喪服小記》及《大傳》皆有此文。《大傳》注雲:“凡大祭曰禘。自,由也。祭其先祖所由生,謂郊祀天也。王者之先祖,皆感太微五帝之精以生,蒼則靈威仰,赤則赤熛怒,黃則含樞紐,白則白招拒,黑則汁光紀。皆用正歲之正月郊祭之,蓋特尊焉。《孝經》曰‘郊祀後稷以配天’,配靈威仰也;‘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謂汎配五帝也。”如彼注,則殷人之祖出於汁光紀,故以正歲正月於郊禘而祭之,故此序謂之大禘也。《易緯》稱“三王之郊,一用夏正”,故知郊天皆用正歲正月也。《鄭誌》趙商問:“此雲案《祭法》‘殷人禘嚳而郊冥’,又《喪服小記》及《大傳》皆雲‘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注皆以為祭天皇大帝,以嚳配之。然則此詩之禘,亦宜以為圜丘之祭,不審雲郊何?”答曰:“郊祀後稷以配天,則以祖配,其祖從出之明文也。雲注皆以為祭天皇大帝,詩之大禘宜為圓丘之祭,探意大過,得無誣乎?禘者,祭名,天人共雲。”是鄭解此禘為郊天之事也。《小記》、《大傳》言禘祖之所自出者,注皆以為郊所感之帝,而商雲祭天皇大帝,故雲得無誣乎。《祭法》稱殷人禘嚳而郊冥,此若郊天,當以冥配。而不言冥者,此因祭天,歌詠天德,言其能降靈氣,祐殷興耳。其意不述祭時之事,不美所配之人。《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亦是南郊之祭,而辭不及稷,何怪此篇不言冥也?馬昭雲:“《長發》,大禘者,宋為殷後,郊祭天以契配。不郊冥者,異於先王,故其詩詠契之德。宋無圓丘之禮,唯以郊為大祭,且欲別之於夏禘,故雲大禘。”此說非也。何則?名曰《商頌》,是商世之頌,非宋人之詩,安得雲“宋郊,契配”也?《譜》稱“三王有受命中興之功,時有作詩頌之”者,則是殷時作之,理在不惑。而雲宋人郊天,虛妄何甚!而馬昭雖出鄭門,其言非鄭意也。若然,《商》非宋詩,而《樂記》雲:“溫良而能斷者宜歌《商》。”注雲:“‘《商》,宋詩’者,以宋承商後,得歌《商頌》,非謂宋人作之也。”
濬哲維商,長發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濬,深。洪,大也。諸夏為外幅廣也。隕,均也。箋雲:長,猶久也。隕當作“圓”。圓,謂周也。深知乎維商家之德也,久發見其禎祥矣。乃用洪水,禹敷下土,正四方,定諸夏,廣大其竟界之時,始有王天下之萌兆,曆虞、夏之世,故為久也。○濬音峻。悊音哲,字或作“哲”。芒音亡,依韻音忙。疆,居良反。竟,界也。幅,方目反。隕音圓,徐於貧反。夏,戶雅反。下皆同。圜音還,又音圓。知音智。見,賢遍反。禎音貞,祥也。竟音境。王天下,於況反。下“湯王”、“言王之”、“王德”皆同。
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有娀,契母也。將,大也。契生商也。箋雲:帝,黑帝也。禹敷下土之時,有娀氏之國亦始廣大。有女簡狄,吞鳦卵而生契,堯封之於商,後湯王因以為天下號,故雲“帝立子生商”。
[疏]“濬哲”至“生商”。○毛以為,有深智者維我商家之德也。昔在前世,久發見其禎祥矣。其祥之見在何時乎?往者唐堯之末,有大水芒芒然,有大禹者敷廣下土,以正四方,京師之外,大國於是畫其疆境,令使中國廣大均平,既已長遠矣。於是時,契已佐禹,是其禎祥久見也。又說商興之由。有娀氏之女,方欲長大之時,天為之生立其子,而使之生商。謂上天祐契,使賢而生有商國也。○鄭以隕為圓,言中國廣大而圓周也。有娀方將,謂有娀之國方始廣大。黑帝憑依簡狄,使之有子,立其子使生商國。其文義略同。○傳“濬深”至“隕均”。○正義曰:“濬,深”,《釋言》文。“洪,大”,《釋詁》文。諸夏為外,對京師為內也。幅,如布帛之幅,故為廣也。王肅雲:“外諸夏大國也。京師為內,諸夏為外。言禹外畫九州境界,內平治水土,中國既廣,已平均且長也。”○箋“隕當”至“為久”。○正義曰:箋雲“深智乎維商家之德”者,總歎商家深智,不指斥一人也。禹敷下土,廣大其境界之時,正謂水害既除,輔成五服之時也。始有王天下之萌兆,謂契能佐禹治水,敬敷五教,功被當世,故後嗣克昌,是其王之萌兆也。爾時已有萌兆,即是久見其祥。比至成湯之興,曆虞、夏之世,故為久也。○傳“有娀”至“生商”。○正義曰:有娀,契母之姓,婦人以姓為字,故雲“有娀,契母也”。“將,大”,《釋詁》文。謂契母方成大之時,天為生立其子商者。成湯,王天下一代之大號。此商之有天下,其本由契而來,故言契生商也。詩言商興所由,止須言契而已。上句乃述禹敷下土者,以契、禹俱事帝堯,皆有大功,故將欲論契,先言洪水也。○箋“帝黑”至“廣大”。○正義曰:禘者,郊天之名,郊祭所感之帝。商是水德黑帝之精,故雲“黑帝”,謂汁光紀也。且以下雲“玄王”,故以黑帝言之。以有娀是簡狄國名,非簡狄之身,言“有娀方將”,不得為簡狄長大,故以為禹敷下土之時,有娀氏之國亦始廣大也。有娀氏國之大小,非複商家之事,而言及之者,君子言人之美,務欲加之,因其國實廣大,見簡狄為大國之女,猶《大明》之篇言摯莘也。
玄王桓撥,受小國是達,受大國是達。率履不越,遂視既發。玄王,契也。桓,大。撥,治。履,禮也。箋雲:承黑帝而立子,故謂契為玄王。遂猶徧也。發,行也。玄王廣大其政治,始堯封之商,為小國,舜之末年,乃益其土地為大國,皆能達其教令。使其民循禮,不得逾越,乃徧省視之,教令則盡行也。○撥,本末反,《韓詩》作“發”。發,明也。徧音遍。下同。治,直吏反。
[疏]傳“玄王”至“履禮”。○正義曰:上言有娀生子,此句即言玄王,故知玄王即契也。且《國語》雲:“玄王勤商,十四世而興。”玄王為契明矣。“履,禮”,《釋言》文。《公羊傳》雲:“撥亂世。”謂治亂世,故以撥為治也。○箋“承黑”至“盡行”。○正義曰:箋以契不為王,玄又非諡,解其稱玄王之意。玄,黑色之別。以其承黑帝立子,故謂契為玄王也。以湯有天下而稱王,契即湯之始祖,亦以王言之。《尚書·武成》雲:“昔先王後稷。”《國語》亦雲:“昔我先王後稷。”又曰:“我先王不窋。”韋昭雲:“周之禘祫文、武,不先不窋,故通謂之王。《商頌》亦以契為玄王,是其為王之祖,故呼為王,非追號為王也。玄王廣大其政治,正謂達其教令。”是也。知堯封為小國,舜益為大國者,《中候握河紀》說堯雲:“斯封稷、契、皋陶,賜姓號。”是堯封之也。《考河命》說舜之事雲:“褒賜群臣,賞爵有功,稷、契、皋陶益土地。”是舜益地為大國也。自殷以上,大國百裏。《握河紀》注雲:“稷、契,公也。”公即周禮三公八命,其出封加一等。然則堯之封契,已應百裏,便是土地之極。而舜又益之者,以其身有大功,特加褒賜,如周之賜魯、衛之屬,越禮特賜。既賜之後,不必止於百裏而已。“率履不越”,文承“是達”之下,明民從政化,非契身率禮,故雲“使其民循禮,不得逾越,徧省視之,教令則盡行”,即是達之驗也。
相土烈烈,海外有截。相土,契孫也。烈烈,威也。箋雲:截,整齊也。相土居夏後之世,承契之業,入為王官之伯,出長諸侯,其威武之盛烈烈然,四海之外率服截爾整齊。○相,息亮反。注“相土”皆同。截,才結反。長,張丈反。
[疏]箋“截整”至“整齊”。○正義曰:截者,斬斷之義,故為整齊也。相土是昭明之子,契之孫也,故雲“居夏後之世,承契之業”。契封商國,相土嗣之,止為一國之君而已,不得威行海外。今雲“海外有截”,故知“入為王官之伯,出長諸侯”也。僖四年《左傳》管仲說太公為王官之伯雲:“五侯九伯,汝實征之,以夾輔周室。”是王官之伯,分主東西,得征其所職之方,故得雲“威武烈烈然,而四海之外截爾整齊”。分主東西,則威加一麵而已,而雲四海者,不知所主何方,故總舉四海言之。截然整齊,謂守其所職,不敢內侵外畔也。王肅雲:“相土能繼契,四海之外截然整齊而治,言有烈烈之威。則相土在夏為司馬之職,掌征伐也。說《春秋》者亦以太公為司馬之官,故得征五侯九伯。”與鄭異也。
帝命不違,至於湯齊。至湯與天心齊。箋雲:帝命不違者,天之所以命契之事,世世行之,其德浸大,至於湯而當天心。○湯、齊如字。浸,子鴆反。
湯降不遲,聖敬日躋。昭假遲遲,上帝是祗。帝命式於九圍。不遲,言疾也。躋,升也。九圍,九州也。箋雲:降,下。假,暇。祗,敬。式,用也。湯之下士尊賢甚疾,其聖敬之德日進。然而以其德聰明寬暇天下之人遲遲然。言急於已而緩於人,天用是故愛敬之也。天於是又命之,使用事於天下。言王之也。○日躋,子兮反,鄭注《禮記》讀上為湯躋,讀此為日齋。齋,莊也。假,古雅反,鄭雲:“暇也。”徐雲:“毛音格,鄭音暇。”案王肅訓假為至,格是王音也。沈雲:“鄭箋雲寬暇,以此義訓,非改字也。”祗,諸時反。下士,遐嫁反。
[疏]“帝命”至“九圍”。○正義曰:上陳玄王相土,論商興所由。此下皆述成湯,指言興事。言天之所以命契之事,自契之後,世世行而不違失,天心雖已漸大,未能行同於天。至於成湯,而動合天意,然後與天心齊也。因說成湯之行。湯之下士尊賢,甚疾而不遲也。其聖明恭敬之德,日升而不退也。以其聰明寬暇天下之人,遲遲然而舒緩也。上天以是之故,常愛敬之,故天命之,使用事於九州,為天下王也。○傳“至湯與天心齊”。○正義曰:言至湯者,謂從契而至湯也。自契以後,雖則不違天命,未能齊於天心。至湯而與之齊,以為漸大之意也。上言帝命,即雲湯齊,故知湯所與齊,唯天心耳。《易》稱“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此之謂也。傳以此為湯齊,甚分明矣。而《孔子閒居》注雲:“《詩》讀湯齊為湯躋者,言三家《詩》有讀為躋者也。”○箋“帝命”至“天心”。○正義曰:契無受命之事矣,而雲天命契者,正謂授以上智之性,使之佐舜有功,建國於商,德垂後裔,是天所以命契之事也。湯以孤聖,獨興父祖,未有王跡,而雲其德浸大者,以言至於湯齊,又為漸高之勢,故述其意,言浸大耳。定本作“浸”字。其實相土至湯,有令聞者,唯其冥勤其官而水死耳,其餘不能漸大也。○傳“躋升”至“九州”。○正義曰:“躋,升”,《釋詁》文。謂九州為九圍者,蓋以九分天下,各為九處規圍然,故謂之九圍也。○箋“降下”至“於人”。○正義曰:“降,下。式,用”,《釋言》文。“祗,敬”,《釋詁》文。假者,假借之義,故為暇也。湯為天子,而雲湯降,故知下者是下士尊賢也。《晉語》宋公孫固說公子重耳之德,引此詩乃雲:“降,有禮之謂也。”是亦以此為下賢也。寬暇天下之人,謂不責人所不能,馭之舒緩也。待士則疾,馭下則舒,言其急於已而緩於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