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十六之五

卷十六 十六之五

《靈台》,民始附也。文王受命,而民樂其有靈德,以及鳥獸昆蟲焉。民者,冥也。其見仁道遲,故於是乃附也。天子有靈台者,所以觀祲象,察氣之妖祥也。文王受命,而作邑於豐,立靈台。《春秋傳》曰:“公既視朔,遂登觀台以望,而書雲物,為備故也。”○靈台,杜預注《左傳》雲:“靈台在始平鄠縣,今屬京兆府所管。”昆,古門反,鄭注《禮記》雲:“明也。”蟲,直弓反,本或作“蟲”,非。冥,亡丁反。冥冥,無知貌。《字林》雲:“幽也。”又亡定反。祲,子鴆反,陰陽氣相侵,漸成祥。觀,古亂反。下“觀台”、“節觀”同。

[疏]“《靈台》五章,章四句”至“昆蟲焉”。○正義曰:作《靈台》詩者,言民始附也。文王受天之所命,而民樂有其神靈之德,以及鳥獸昆蟲焉。以文王德及昆蟲,民歸附之,故作此詩以歌其事也。經說作台,序言始附,則是作台之時民始附也。文王嗣為西伯,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則為民所從,事應久矣。而於作台之時,始言民附者,三分有二,諸侯之君從文王耳,其民從君而來,其心未見靈德。至於作台之日,民心始知,故言始附,謂心附之也。往前則貌附之耳。此言作台而民始附,則其附在受命六年。而序追言受命者,以民心之附,事亦有漸。初受命已附,至作台而齊心,故係之受命,見附之所由也。言民始附,首章及二章上二句是也。樂其有靈德,以及鳥獸昆蟲者,二章下二句及三章是也。台、囿、沼皆言靈,是明文王有靈德之義。麀鹿,獸也。白鳥,鳥也。昆蟲者,《王製》注雲:“昆,明也。明蟲者,得陽而生,得陰而藏。”陰陽即寒溫也,故《祭統》注雲:“昆蟲,溫生寒死之蟲。”然則諸蟄蟲皆是也。此經無昆蟲之事,而三章言魚,魚亦蟲之別名,舉潛物以見陸產,故言昆蟲以總之。經先言獸,序先言鳥者,作囿主以養獸,故先言之。序則從其言便,故不同也。四章、卒章言政教得所,合樂詳之,亦是靈德之事,故序略之也。○箋“民者”至“備故”。○正義曰:“民者,冥也”,《孝經·援神契》文。以其冥冥無知,其見仁道遲,故於是始附,解其晚附之意也。又解台之所用,天子有靈台,所以觀祲象,察氣之妖祥故也。四方而高曰台。以天象在上,須登台望之,故作台以觀天也。《春官·眡祲》“掌十煇之法,以觀妖祥,辨吉凶。一曰祲,二曰象,三曰鐫,四曰監,五曰闇,六曰瞢,七曰彌,八曰敘,九曰隮,十曰想。”注雲:“妖祥,善惡之征。鄭司農雲:‘煇,謂日光氣也。祲,陰陽氣相侵也。象者,如赤鳥也。闇,日月食也。瞢,謂日月瞢瞢無光也。敘者,雲有次敘,如山在日上也。’玄謂‘鐫謂日旁氣刺日也。監,冠珥也。彌,氣貫日也。隮,虹也。想,雜氣有似,可形想也’。”此十者,皆舉天之異啤x視祲之官,當在靈台之上視之,故箋取以為說。十煇而唯言祲、象者,舉其初二事,餘從可知也。《馮相氏》、《保章氏》亦雲:“觀天下之妖祥。”則在台觀之。獨引《視祲》之事者,以視祲為官名,則是仰觀之主,故特取之。其實馮相、保章之所觀者,亦在靈台也。又解文王作台之處,故言“文王受命,而作邑於豐,立靈台”。明此靈台在豐邑之都也。《含神務》曰:“作邑於豐,起靈台。”《易乾鑿度》亦雲:“伐崇作靈台。”是靈台在豐邑之都文也。所引《春秋傳》曰者,僖五年《左傳》文,引之證台是觀氣所用。彼雲:“以望而書,禮也。凡分、至、啟、閉,必書雲物,為備故。”此略引之,故與彼小異。此靈台所處,在國之西郊,諸儒以無正文,故其說多異。《異義》、《公羊》說“天子三,諸侯二。天子有靈台以觀天文,有時台以觀四時施化,有囿台觀鳥獸魚鱉。諸侯當有時台、囿台。諸侯卑,不得觀天文,無靈台。皆在國之東南二十五裏,東南少陽用事,萬物著見。用二十五裏者,吉行五十裏,朝行暮反也”。《韓詩》說“辟雍者,天子之學,圓如璧,壅之以水,示圓,言辟,取辟有德。不言辟水,言辟雍者,取其雍和也,所以教天下春射秋饗,尊事三老五更。在南方七裏之內,立明堂於中,《五經》之文所藏處,蓋以茅草,取其潔清也”。《左氏》說“天子靈台在太廟之中,壅之靈沼,謂之辟雍。諸侯有觀台,亦在廟中。皆以望嘉祥也”。《毛詩》說“靈台,不足以監視。靈者,精也,神之精明稱靈,故稱台曰靈台,稱囿曰靈囿,稱沼曰靈沼。謹案《公羊傳》、《左氏》說皆無明文。說各有以,無以正之。玄之聞也,《禮記·王製》天子命之教然後為學。小學在公宮之左,大學在郊。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天子將出征,受命於祖,受成於學。出征執有罪,反,釋奠於學,以訊馘告”。然則太學即辟雍也。《詩·頌·泮水》雲:“既作泮宮,淮夷攸服。矯矯虎臣,在泮獻馘。淑問如皋陶,在泮獻囚。”此複與辟雍同義之證也。《大雅·靈台》一篇之詩,有靈台,有靈囿,有靈沼,有辟雍。其如是也,則辟雍及三靈皆同處在郊矣。囿也、沼也,同言靈。於台下為囿為沼,可知小學在公宮之左,大學在西郊。王者相變之宜,眾家之說各不昭皙,雖然於郊差近之耳,在廟則遠矣。《王製》與《詩》,其言察察,亦足以明之矣。如鄭此說,靈台與辟雍同處,辟雍即天子大學也。《王製》言大學在郊,乃是殷製。其周製,則太學在國。太學雖在國,而辟雍仍在郊。何則?囿、沼魚鳥所萃,終不可在國中也。辟雍與太學為一,所以得太學移而辟雍不移者,以辟雍是學之名耳。《王製》以殷之辟雍與大學為一,故因而說之,不必常以太學為辟雍小學亦可矣。周立三代之學,虞庠在國之西郊,則周以虞庠為辟雍矣。若然,魯是周之諸侯,於郊不當有學,泮宮亦應在國。而《禮器》注雲:“頖宮,郊之學也,《詩》所謂泮宮也。字或為郊宮。”不在國者,以其詩言“魯侯戾止”,是行往適之,故知在郊。蓋魯以周公之故,尊之使用殷禮,故學在其郊也。鄭以靈台、辟雍在西郊,則與明堂、宗廟皆異處矣。案《大戴禮·盛德篇》雲:“明堂者,所以明諸侯尊卑也。外水名曰辟雍。”《政穆篇》雲:“大學,明堂之東序也。”如此文,則辟雍、明堂同處矣,故諸儒多用之。盧植《禮記注》雲:“明堂即大廟也。天子太廟,上可以望氣,故謂之靈台。中可以序昭穆,故謂之太廟。圓之以水,似辟,故謂之辟雍。古法皆同一處,近世殊異,分為三耳。”蔡邕《月令論》雲:“取其宗廟之清貌則曰清廟,取其正室之貌則曰太廟,取其堂則曰明堂,取其四門之學則曰太學,取其周水圓如璧則曰辟雍。異名而同事,其實一也。”穎子容《春秋釋例》雲:“太廟有八名,其體一也。肅然清靜謂之清廟,行禘祫、序昭穆謂之太廟,告朔行政謂之明堂,行饗射、養國老謂之辟雍,占雲物、望氣祥謂之靈台,其四明之學謂之太學,其中室謂之太室,總謂之宮。”賈逵、服虔注《左傳》亦雲:“靈台在太廟明堂之中。”此等諸儒,皆以廟、學、明堂、靈台為一。鄭必知皆異處者,袁準《正論》雲:“明堂、宗廟、太學,禮之大物也,事義不同,各有所為。而世之論者,合以為一體,取《詩》、《書》放逸之文、經典相似之語而致之,不複考之人情,驗之道理,失之遠矣。夫宗廟之中,人所致敬,幽隱清靜,鬼神所居。而使眾學處焉,饗射其中,人鬼慢黷,死生交錯,囚俘截耳,瘡痍流血,以幹犯鬼神,非其理矣。且夫茅茨采椽,至質之物,建日月,乘玉輅,以處其中,象箸玉杯而食於土簋,非其類也。如《禮記》先儒之言,明堂之製四麵,東西八丈,南北六丈。禮,天子七廟,左昭右穆,又有祖宗不在數中。以明堂之製言之,昭穆安在?若又區別,非一體也。夫宗廟,鬼神之居,祭天而於人鬼之室,非其處也。夫明堂,法天之宮,非鬼神常處,故可以祭天,而以其祖配之。配其父於天位,可也。事天而就人鬼,則非義也。自古帝王,必立大小之學,以教天下。有虞氏謂之上庠、下庠,夏後氏謂之東序、西序,殷謂之右學、左學,周謂之東膠、虞庠,皆以養老乞言。《明堂位》曰:‘瞽宗,殷學也。’周置師保之官,居虎門之側。然則學宮非一處也。《文王世子》‘春夏學幹戈,秋冬學羽籥,皆於東序’。又曰:‘秋學禮,冬學書。禮在瞽宗,書在上庠。’此周立三代之學也。可謂立其學,不可謂立其廟,然則太學非宗廟也。又曰:‘世子齒於學,國人觀之。’宗廟之中,非百姓所觀也。《王製》曰:‘周人養國老於東膠。’不曰辟雍。養國老於右學,養庶老於左學。宗廟之尊,不應與小學為左右也。辟雍之製,圓之以水。圓象天,取生長也。水潤下,取其惠澤也。水必有魚鱉,取其所以養也。是故明堂者,大朝諸侯講禮之處。宗廟,享鬼神歲覲之宮。辟雍,大射養孤之處。大學,眾學之居。靈台,望氣之觀。清廟,訓儉之室。各有所為,非一體也。古有王居明堂之禮,《月令》則其事也。天子居其中,學士處其內,君臣同處,死生參並,非其義也。大射之禮,天子張三侯,大侯九十步,其次七十步,其次五十步,辟雍處其中。今未知辟雍廣狹之數,但二九十八加之,辟雍則徑三百步也。凡有公卿大夫諸侯之賓,百官侍從之眾,殆非宗廟中所能容也。禮,天子立五門,又非一門之間所能受也。明堂以祭鬼神,故亦謂之廟。明堂太廟者,明堂之內太室,非宗廟之太廟也。於辟雍獻捷者,謂鬼神惡之也。或謂之學者,天下之所學也。總謂之宮,大同之名也。生人不謂之廟,此其所以別也。先儒曰:‘《春秋》人君將行,告宗廟,反獻於廟。’《王製》釋奠於學,以訊馘告,則太學亦廟也。其上句曰‘小學在公宮之左,太學在郊’,明太學非廟,非所以為證也。周人養庶老於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今《王製》亦小學近而太學遠,其言乖錯,非以為正也。穎氏雲:‘公既視朔,遂登觀台。’以其言遂,故謂之同處。夫遂者,遂事之名,不必同處也。馬融雲‘明堂在南郊,就陽位’,而宗廟在國外,非孝子之情也。古文稱明堂陰陽者,所以法天道,順時政,非宗廟之謂也。融雲‘告朔行政,謂之明堂’。夫告朔行政,上下同也,未聞諸侯有明堂之稱也。順時行政,有國皆然,未聞諸侯有居明堂者也。齊宣王問孟子:‘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已乎?’孟子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夫宗廟之毀,非獨王者也。若明堂即宗廟,不得曰‘夫明堂,王者之宗廟也’。且說諸侯而教毀宗廟,為人君而疑於可毀與否,雖複淺丈夫,未有是也。孟子,古之賢大夫,而皆子思弟子,去聖不遠,此其一證也。《屍子》曰:‘昔武王崩,成王少,周公踐東宮,祀明堂,假為天子。’明堂在左,故謂之東宮。王者而後有明堂,故曰祀明堂,假為天子。此又其證也。”竊以準之此論,可以申明鄭意。《大戴禮》,遺逸之書,文多假托,不立學官,世無傳者。其《盛德篇》雲明堂“外水名曰辟雍”,《政穆篇》稱“太學明堂之東序”,皆後人所增,失於事實,故先儒雖立異端,亦不據為說。然則明堂非廟,而《月令》雲“天子居明堂太廟”者,以明堂是祭神之所,故謂之明堂。太廟者,正謂明堂之太室,非宗廟之太廟也。《明堂位》雲:“太廟,天子明堂。”自謂製如明堂,非太廟名明堂也。廟與明堂不同,則靈台又宜別處,故靈台、辟雍皆在郊也。

經始靈台,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神之精明者稱靈。四方而高曰台。經,度之也。攻,作也。不日有成也。箋雲:文王應天命,度始靈台之基趾,營表其位。眾民則築作,不設期日而成之。言說文王之德,勸其事,忘己勞也。觀台而曰靈者,文王化行,似神之精明,故以名焉。○度,待洛反。下同。應,應對之應。說音悅。

[疏]“經始”至“成之”。○正義曰:言文王有德,民心附之。既徙於豐,乃經理而量度,初始為靈台之基趾也。既度其處,乃經理之,營表之。其位既定,於是天下眾庶之民則競攻而築作之,不設期日而已成之。民悅其德,自勸其事,是民心附之也。○傳“神之”至“成”。○正義曰:靈是神之別名,對則有精粗之異,故辨之雲“神之精明者”。稱靈,則靈之為稱,就神中精者而名也。“四方而高曰台”,《釋宮》文。經度之,謂經理而量度之。攻作,謂庶民築作之。不日有成,謂不設期日,已成功,言民心樂為之也。○箋“文王”至“以名焉”。○正義曰:非天子不得作靈台,故本之雲“文王應天命,始度靈台之基趾”也。營表其位,謂以繩度立表,以定其位處也。傳唯解靈之名,不解名台為靈之意,故申之。此實觀氣祥之台,而名曰靈者,以文王之化行,似神之精明,故以名焉。以此言文王之台,故因言文王之化行耳。其實天子之台皆名曰靈台。服虔《左傳》注雲:“天子曰靈台,諸侯曰觀台。”是也。若然《書傳》說“武王渡河,言觀台亞”者,彼謂在台仰觀之人,不得謂其人為台,故指實言觀也。僖十五年《左傳》雲:“秦伯獲晉侯以歸,乃舍諸靈台。”秦是諸侯,而得有靈台者,杜預雲:“在京兆鄠縣,周之故台也。”哀二十五年《左傳》曰:“衛侯為靈台於藉圃。”言為,則是新造。其時僣名之也。

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箋雲:亟,急也。度始靈台之基趾,非有急成之意。眾民各以子成父事而來攻之。○亟,居力反。

王在靈囿,麀鹿攸伏。囿,所以域養禽獸也。天子百裏,諸侯四十裏。靈囿,言靈道行於囿也。麀,牝也。箋雲:攸,所也。文王親至靈囿,視牝鹿所遊伏之處,言愛物也。○囿音又,徐於目反。麀音憂。麀牝,牝,頻刃反。處,昌慮反。

[疏]傳“囿所以”至“於囿”。○正義曰:《春秋》成十八年築鹿囿。昭九年築郎囿。則囿者,築牆為界域而禽獸在其中,故雲“囿,所以域養禽獸也”。天子百裏,諸侯四十裏,解正禮耳。其文王之囿,則七十裏,故《孟子》雲:“齊宣王問於孟子曰:‘文王之囿方七十裏,有諸?’孟子曰:‘《書傳》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民猶以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裏,民猶以為大,何也?’”是宣王自以為諸侯而問,故雲“諸侯四十裏”。以宣王不舉天子而問及文王之七十裏,則以為文王非天子之製,明天子不止七十裏,故宜為百裏也。又解囿稱靈意,言“靈道行於囿也”。鄭《駁異義》雲:“同言靈者,於台下為囿、沼,則似因台為名,其實亦因相近,靈道遍行,故皆稱靈也。”《釋獸》雲:“鹿牡麚、牝麀。”是為鹿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