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岡,無矢我陵,我陵我阿。無飲我泉,我泉我池。京,大阜也。矢,陳也。箋雲:京,周地名。陟,登也。矢猶當也。大陵曰阿。文王但發其依居京地之眾,以往侵阮國之疆。登其山脊而望阮之兵,兵無敢當其陵及阿者,又無敢飲食於其泉及池水者。小出兵而令驚怖如此,此以德攻,不以眾也。陵、泉重言者,美之也。每言我者,據後得而有之而言。○疆,居良反。注同。脊,井亦反。令,力成反。重,直用反。
度其鮮原,居岐之陽,在渭之將。萬邦之方,下民之王。小山別大山曰鮮。將,側也。方,則也。箋雲:度,謀。鮮,善也。方,猶鄉也。文王見侵阮而兵不見敵,知己德盛而威行,可以遷居,定天下之心,乃始謀居善原廣平之地,亦在岐山之南,居渭水之側,為萬國之所鄉,作下民之君。後竟徙都於豐。○鮮,息淺反,又音仙。別,彼列反。
[疏]“依其”至“之王”。○毛以為,上既言興師伐密,遂天下之心,此又本密人不義來侵,周人恕無之意。言密人之來也,依止其在我周之京丘大阜之傍,其侵自阮地之疆為始,乃升我阮地之高岡。周人見其如此,莫不怒之,曰:汝密須之人,無得陳兵於我周地之陵,此乃我文王之陵,我文王之阿。無得飲食我周地之泉,此乃我文王之泉,我文王之池。言皆非汝之有,不得犯之。民疾密須如是,故文王遂往伐之。征密既勝,文王於是謀度其鮮山之傍,平泉之地。此地居岐山之南,在渭水之側,背山跨水,營建國都,乃為萬邦之所法則,下民之所歸往。言其怒以天下為心,其伐與百姓同欲,別起都邑,為萬民之王。○鄭以為,上言怒而出兵,此言征伐之事。言文王之所征發,不用多兵,但取依居其在京地之眾,為一旅之人。以此而往侵,自阮國之疆為始。既至阮國,乃登我所伐得者阮國之高岡以望之。阮國之兵眾,才始望之,未嚐交戰,而此國之兵莫不驚走,無敢當我陵,無敢當我阿者,無敢飲我泉,無敢飲我池者。因此而往伐徂、共、密須皆克之矣。既兵不見敵者,知己德盛威行,可以遷徙都邑,安定民心。乃始謀居於其善原廣平之地,居岐山之南,在渭水之側,為萬國之所向,作下民之君王。○傳“京,大阜。矢,陳”。○正義曰:以密人依之而侵周,故為大阜也。《釋地》雲:“大陸曰阜。大阜曰陵。”李巡曰:“土地獨高大名阜。阜最大為陵。”然則大阜為陵,不為京矣。言“京,大阜”者,《釋丘》曰:“絕高為之京。”李巡曰:“丘高大者為京。”然則京亦土之高者,與大阜同。密人之來,則雲依京。周人怒之,則雲我陵。明京、陵一物,故以大阜言之也。“矢,陳”,《釋詁》文。王肅雲:“密人乃依阻其京陵來侵,自文王阮邑之疆。密人升我高岡。周人皆怒曰:汝無陳於我陵,是乃我文王之陵阿也。泉池非汝之有,勿敢飲食之。”○箋“京周”至“而言”。○正義曰:以言“依其在京”,即雲“侵自阮疆”,明以依京之人侵阮,故知“京,周地名”。“陟,登”,《釋詁》文。矢實陳義。欲言威武之盛,敵不敢當。以其當侵而陳,故言“矢猶當也”。“大陵曰阿”,《釋地》文。周地廣矣,獨言依京,故知文王但發其依居京地之眾。箋以京為周地小別名,則京是周之所都之邑,以其兵少,故唯發近民也。上言征兵於密須,乃似盡國不足。今言少發而足,所以前征兵者,蓋以密人疑之,故征兵以嚐之,非為密須兵也。始侵其境而即登岡,故知是望其兵眾。始見登高而望,即不敢當陵飲泉,而驚散走也。文王之所伐者,混夷曆年始服,崇則再駕乃降。於此獨得易者,敵有強弱,故難易不同。○傳“小山”至“方則”。○正義曰:《釋山》雲:“小山別大山鮮。”孫炎曰:“別,不相連也。”渭是水也。居必在傍,故以“將”為“側”。《論語》雲:“且知方也。”謂知禮法。此則亦法也,故以“方”為“則”也。○箋“度謀”至“於豐”。○正義曰:“度,謀。鮮,善”,皆《釋詁》文。以其已係岐陽,不應複言餘山,故以鮮為善也。諸言方者,皆謂居在他所,人向望之,故雲“方,猶向也”。必知己德盛威行乃遷居者,以威若不行,則民情未樂,遠方不湊,則隨宜而可令。威德既行,歸從益眾,非處廣平之地,無以容待四方,故知民既複從乃遷居要所也。大王初遷,已在岐山,故言亦在岐山之陽,是去舊都不遠也。《周書》稱“文王在程,作《程寤》《程典》”。皇甫謐雲:“文王徙宅於程。”蓋謂此也。箋嫌此即是豐,故雲“後竟徙都於豐”。知此非豐者,以此居岐之陽,豐則岐之東南三百裏耳。
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懷,歸也。不大聲見於色。革,更也。不以長大有所更。箋雲:夏,諸夏也。天之言雲:我歸人君有光明之德,而不虛廣言語,以外作容貌,不長諸夏以變更王法者。其為人不識古,不知今,順天之法而行之者。此言天之道,尚誠實,貴性自然。○見,賢遍反。
帝謂文王,詢爾仇方。同爾兄弟,以爾鉤援。與爾臨衝,以伐崇墉。仇,匹也。鉤,鉤梯也,所以鉤引上城者。臨,臨車也。衝,衝車也。墉,城也。箋雲:詢,謀也。怨耦曰仇。仇方,謂旁國。諸侯為暴亂大惡者,女當謀征討之,以和協女兄弟之國,率與之往。親親則多誌齊心一也。當此之時,崇侯虎倡紂為無道,罪尤大也。○詢音荀。鉤,古候反,又古侯反。援音爰。臨如字,《韓詩》作“隆”。衝,昌容反,《說文》作“<車童>”。<車童>,陣車也。墉音容。梯,他兮反。
[疏]“帝謂”至“崇墉”。○毛以為,天帝告語此文王曰:我當歸於明德。以文王有明德,故天歸之。因說文王明德之事。不大其音聲以見於顏色而加人,不以年長大以有變革於幼時。言其天性自然,少長若一。不待問而自識,不由學而自知。其所動作,常順天之法則。以此,故天歸之,而使伐崇。天帝告語此文王曰:其伐崇也,當詢謀於女匹己之臣,以問其伐人之方。和同汝之兄弟。君臣既合,親戚和同,乃以汝鉤援之梯,與汝臨衝之車,以往伐彼崇城。言天意歸就文王,故文王於是伐崇也。○鄭以為,天帝告語文王曰:我之所歸,歸於人君而有光明之德,而不虛廣其言語之音聲,以外作容貌之色;又不自以長諸夏之國,以變更於王法。其為人不記識古事,不學知今事,常順天之法而行之。如此者,我當歸之。言文王德實能然,為天所歸。崇侯反於此道,天使文王伐之。天帝告語文王曰:當詢謀汝怨偶之傍國,觀其為暴亂大惡者,而征討之。其征之也,當和同汝兄弟之國,相率與之而往。餘同。○傳“不大”至“所更”。○正義曰:此傳質略。孫毓雲:“不大聲色以加人。”毛以言不以長大有所更,則以夏為大。王肅雲:“非以幼弱未定,長大有所改更。言幼而有天性,長幼一行也。”○箋“夏諸”至“自然”。○正義曰:箋以大為音聲,以作色忿人,長大淫恣而改其本性。此則中人以上皆免之矣,不足以美文王。下言伐崇討崇之反道,則此經當陳人君之正道,不得以夏為大,故以夏為諸夏。虛廣言語,以外作容貌,謂色取人而行違,虛名而不實也。不長諸夏以變更王法者,謂為諸侯之長,自以身居尊位,無所畏憚,變亂正法也。崇侯與文王俱為紂之上公,是長諸侯也。詩意言又無此行,則崇侯有之矣,故天命文王使伐人之道,貴其識古知今。此不識古不知今為美者,言其意在篤誠,動順天法,不待知令識古,比校乃行耳。不謂人不須知古今也。言天之道尚誠實,貴性自然者,明此經所陳,皆是誠實自然之事也。變更王法者,若虢石父導王為非,崇侯虎倡紂為無道,變亂典刑者也。而孫毓以創業改製為難,非其難也。○傳“仇匹”至“墉城”。○正義曰:“仇,匹”,《釋詁》文。鉤援一物,正謂梯也。以梯倚城,相鉤引而上,援即引也。故雲“鉤,鉤梯,所以鉤引上城者”。《墨子》稱公輸般作雲梯以攻宋,蓋此之謂也。臨者,在上臨下之名;衝者,從傍衝突之稱,故知二車不同。兵書有作臨車、衝車之法,《墨子》有備衝之篇,知臨、衝俱是車也。《說文》雲:“城,所以盛民也。”“墉,城垣也。”彼細辨其名耳,散則墉亦城也。○箋“怨偶”至“尤大”。○正義曰:“怨偶曰仇”,《左傳》雲方者,居一方之辭,故為傍國之諸侯。以當伐之,故皆為暴亂大惡者。紂黨多矣,所以獨伐崇者,當此之時,崇侯虎導紂為無道之事,其罪惡尤大,故伐之。“倡紂為無道”,《我應》文。注雲:“倡,導也。”
臨衝閑閑,崇墉言言。執訊連連,攸馘安安。是類是禡,是致是附,四方以無侮。閑閑,動搖也。言言,高大也。連連,徐也。攸,所也。馘,獲也。不服者,殺而獻其左耳曰馘。於內曰類。於野曰禡。致,致其社稷群臣。附,附其先祖,為之立後,尊其尊而親其親。箋雲:言言,猶孽孽,將壞貌。訊,言也。執所生得者而言問之,及獻所馘,皆徐徐以禮為之,不尚促速也。類也、禡也,師祭也。無侮者,文王伐崇,而無複敢侮慢周者。○訊音信,字又作“訙”,又作“誶”,並同。馘,古獲反,字又作“聝”,《字林》截耳則作耳傍,獻首則作首傍。類如字,本或依《說文》作“禷”。禡,馬嫁反。搖如字,一音羊照反。“群神”,本或作“群臣”。孽,魚列反,又五葛反。
臨衝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絕是忽,四方以無拂。茀茀,彊盛也。仡仡,猶言言也。肆,疾也。忽,滅也。箋雲:伐,謂擊刺之。肆,犯突也。《春秋傳》曰:“使勇而無剛者肆之。”拂猶佹也。言無複佹戾文王者。○茀音弗。仡,魚乙反,《韓詩》雲:“搖也。”《說文》作“忔”。肆音四。拂,符弗反,王:“違也。”刺,七亦反。佹,九委反,戾也。複,扶又反。
[疏]“臨衝”至“無拂”。○毛以為,文王之伐崇也,兵至則服,無所用武。其臨衝之車閑閑然動搖而已,不用之以攻敵。崇城言言然高大,如無所毀壞。既伐崇服之,則執其可言問者,連連然舒徐,盡其情而不逼迫也。所以當馘左耳者,安安然不暴疾也。文王之於此行,非直吊民伐罪,又能敬事明神。初出兵之時,於是為類祭。至所征之地,於是為禡祭。既克崇國,於是運致其社稷群神而來,更存祭之。於是依附其先祖宗廟,於國為之立後。文王伐得其罪,行得其法,四方服其德,畏其威,是以無敢侮慢文王者也。深美其伐,重詳其事。言文王臨車衝車茀茀然強盛,崇城仡仡然高大,於是用師伐之,於是合兵疾往,於是殄絕之,於是討滅之。文王德足撫民,威足除惡,四方服德畏威,無敢違拂文王之誌者。此天所以用文武伐殷也。○鄭唯以臨衝攻城,言言、仡仡為將壞之貌,伐為擊刺,肆為犯突為異。餘同。○傳“閑閑”至“其親”。○正義曰:以閑閑是臨衝之狀,車皆駕之而往,故為動搖。言言是城之狀,故為高大。傳唯雲“言言,高大”,不說其高大之意。王肅雲:“高大,言其無所壞。”傳意或然。若城無所壞,則是不戰而得。有訊、馘者,美文王以德服崇,不至於破國壞城耳。於時非無拒者,故得有訊、馘。“馘,獲”,《釋詁》文。“攸,所”,《釋言》文。《玉藻》雲:“聽向任左。”故雲“不服者,殺而獻其左耳曰馘”。罪其不聽命服罪,故取其耳以計功也。《釋天》雲:“是類是禡,師祭也。”《王製》雲:“天子將出,類乎上帝,禡於所征之地。”言類乎上帝,則類祭祭天也。祭天而謂之類者,《尚書》夏侯、歐陽說,以事類祭之,在南方,就南郊祭之。《春官·肆師》注雲:“類,禮依郊祀而為之。”是用《尚書》說為義也。禡之所祭,其神不明。《肆師》注雲:“禡,師祭也。祭造軍法者。其神蓋蚩尤。或曰黃帝。”是鄭以無明文,故疑之而為二說也。如鄭所說,類祭在郊。此傳言“於內曰類”者,以禡於所征之地,則是國境之外。類之雖在郊,猶是境內。以二祭對文,故雲“於內曰類,於外曰禡”。謂境之外內,內非城內也。“致、附”承“類、禡”之下,則亦是敬神之事,故知致者,致其社稷群神;附者,附其先祖,為之立後。社稷是崇國之所尊,先祖是崇國之所親,今使神有所享,不絕其祀,是文王為之尊其尊而親其親也。致者,運轉之辭;附者,依倚之義。以社稷於人無親,故以致言之。先祖則依其子孫,故以附言之。崇侯有罪,當滅其國,所以複得致其群神、為之立後者,蓋以崇侯虎身有罪耳,其先祖嚐有大功,不當絕祀,擇其親賢,更為立後,使得奉其宗廟,存其社稷也。言致,則文王致之自近,非複舊國,當小於舊耳。○箋“言言”至“周者”。○正義曰:箋以詩美文王以德服崇,若臨衝本所不用,則不應言之。今詩言衝,則是用以攻城,故知言言、仡仡皆是將壞之貌。《碩人》言“庶薑孽孽”,是壞城之容,故猶孽孽也。徐徐以禮為之,不尚促速,明有餘力,不急急為之也。僖十九年《左傳》曰:“文王聞崇亂而伐之,軍三旬不降。退修教而複伐之,因壘而降。”則似兵合不戰。此雲壞城執訊者,凡所褒美,多過其實。此言訊、馘,必當戰矣。蓋知戰不敵,然後乃降。彼《左傳》子魚欲勸宋公修德,故隱其戰事,而言其降耳。傳不言類、禡是祭,故辨之雲:“師祭名也。”崇是大敵,伐即克之,故無複敢侮慢周者。竟文王之世,不複伐國,是由無侮故也。○傳“茀茀”至“忽滅”。○正義曰:此茀茀亦宜猶上閑閑,而雲“強盛”者,以茀茀、閑閑文不相類,則上言車之動,此言車之形,故不同也。肆與《大明》“肆伐大商”文同,故以肆為疾。既為疾伐,亦不得與鄭同也。王肅雲:“至疾乃威有罪。”則肅意謂伐之疾,傳亦或然。忽滅者,言忽然而滅,非訓忽為滅也。○箋“伐謂”至“文王者”。○正義曰:以“是伐”之文在“崇墉”之下,故伐謂擊之刺之。《牧誓》曰:“不愆於四伐五伐乃止齊焉。”是謂擊刺為伐也。肆謂“犯突”,言犯師而衝突之,故引《春秋傳》為證也。案《左傳》隱九年雲:“使勇而無剛者,嚐寇而速去之。”文十二年《左傳》雲:“若使輕者肆焉,其可。”其言皆不與此同。鄭以“輕者”與“勇而無剛”義同,故引之而遂謬也。
《皇矣》八章,章十二句。
□《毛詩正義》□箋 漢·鄭 玄□疏 唐·孔穎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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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詩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