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昊天”至“是違”。○正義曰:此又本尹氏之惡訴之,雲:昊天乎!即由尹氏為政不均,乃下此多訟之俗。昊天乎!尹氏之行,又不和順,乃下此大乖爭之化。民之所為,無不皆化於上也。民既化上為惡,亦當化上為善。汝在位君子,如行至誠之道,使民多訟之心息。汝在位君子,如行平易之政,使民惡怒之情去。言易可反複,何不行化以反之。○傳“傭,均。鞠,盈”。箋“盈猶”至“於天”。○正義曰:“傭,均。訩,訟”,《釋言》文。“鞠,盈”,《釋詁》文。盈者必多,故箋轉之雲:“盈猶多也。”由不惠而降戾乖,故知非疾也。在上不均,故下亦不均,至於多獄訟也。在上不順,故下亦不和,至於乖爭也。此皆民效為之。自上而下,故言降也。獄訟至於公,乖爭出於私,二者亦相類。訟則貴無訟,偏惡其多爭,則小猶可恕,唯恨其大,故經言“鞠訩”、“大戾”。○箋“屆至”至“反覆”。○正義曰:《釋詁》雲:“屆、極,至也。”俱得為至,故箋並訓之,不言“極”猶“至”也。此詩雖主疾尹氏為惡,而在位亦然。既言尹氏傷化敗俗,明其欲令在位者反之,故知君子斥在位者。知鞠訩心息者,以文承上經,事相充配,下雲惡怒是乖爭,故知心息是鞠訩也。言民心不言鞠訩,言惡怒不言民心,互相明也。為惡乖則已成,可息而去之,是可反複也。

不吊昊天,亂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寧。憂心如酲,誰秉國成?病酒曰酲。成,平也。箋雲:吊,至也。至猶善也。定,止。式,用也。不善乎昊天,天下之亂無肯止之者。用月此生,言月月益甚也。使民不得安,我今憂之,如病酒之酲矣。觀此君臣,誰能持國之平乎?言無有也。○酲者呈。

不自為政,卒勞百姓。箋雲:卒,終也。昊天不自出政教,則終窮苦百姓。欲使昊天出《圖》、《書》有所授命,民乃得安。

[疏]“不吊”至“百姓”。○正義曰:此章箋具,而下二句毛氏無傳,則不必如鄭欲天出《圖》、《書》授命也。蓋言王身不自為政教,終勞苦我百姓。王肅雲:“言政不由王出也。”○傳“病酒曰酲”。○正義曰:《說文》雲:“酲,病酒也”。醉而覺,言既醉得覺,而以酒為病,故雲病酒也。○箋“昊天”至“得安”。○正義曰:知責昊天而不自出政教者,四章、五章以君臣之惡訴之天也。又曰“亂靡有定”,言君臣不能定亂也。又曰“誰秉國成”,言君臣不能持國平也。君臣已言並不能,乃雲不自為政,是令昊天之辭。且此章發首雲“不吊昊天”,末言“不自為政”,明是欲使天自下為政也,故雲“欲使昊天出《圖》、《書》,有所授命”也。以王者將興,天必命之,若湯、武也。《圖》、《書》者,即《中候》說堯、舜及周公所授《河圖》、《洛書》是也。彼所授者,非既受乃王,皆先王乃受之。與此不同者,此所受,若湯得黑鳥,文王得丹書之類,皆先有名籙,故舉《圖》、《書》以言之。王肅以為,“禮,人臣不顯諫”。諫猶不顯,況欲使天更授命?詩皆獻之於君,以為箴規。包藏禍心,臣子大罪,況公言之乎?王基理之曰:“臣子不顯諫者,謂君父失德尚微,先將順風喻。若乃暴亂,將至危殆,當披露下情,伏死而諫焉。待風議而已哉!”是以《西伯戡黎》祖伊奔告於王曰:“天已訖我殷命。”古之賢者切諫如此。幽王無道,將滅京周。百姓怨王,欲天有授命。此文陳下民疾怨之言,曲以感寤,此正與祖伊諫同。皆忠臣殷勤之義,何謂非人臣宜言哉!肅不譏《尚書》祖伊之言,而怪家父邪?

駕彼四牡,四牡項領。項,大也。箋雲:四牡者,人君所乘駕,今但養大其領,不肯為用。喻大臣自恣,王不能使也。○為,於偽反,又如字。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騁,極也。箋雲:蹙蹙,縮小之貌。我視四方土地,日見侵削於夷狄蹙蹙然,雖欲馳騁,無所之也。○蹙,子六反,王七曆反。騁,敕領反。日,而乙反。縮,所六反。

[疏]“駕彼”至“所騁”。○正義曰:言當所乘駕者,彼四牡也。今四牡但養大其領,不肯為用。以興王所任使者,彼大臣也。今大臣專己自恣,不為王使也。臣既自恣,莫肯憂國,故夷狄侵削日更益甚。雲:我視四方土地蹙蹙然至俠,令我無所馳騁之地。以臣不任職,致土地侵削,故責之也。○傳“項,大”。箋“養大”至“能使”。○正義曰:以領已是項,文不宜重,故以項為大。箋以為養大其領,申傳說也。馬雖大項,由人駕馭。言不肯為用者,以馬當用之,今養而不駕,是為自恣也。○傳“騁,極”。箋“馳騁無所之”。○正義曰:箋言馳騁無所極至,是與傳同,但傳文略耳。

方茂爾惡,相爾矛矣。茂,勉也。箋雲:相,視也。方爭訟自勉於惡之時,則視女矛矣。言欲戰鬥相殺傷矣。○相,息亮反。注同。矛,亡侯反,戈矛也。

既夷既懌,如相醻矣。懌,服也。箋雲:夷,說也。言大臣之乖爭,本無大讎,其已相和順而說懌,則如賓主飲酒相醻酢也。○懌音亦。酬,市由反,又作“醻”。說音悅。下同。已音以。酢音昨。

[疏]“方茂”至“醻矣”。○正義曰:此說大臣無常。言大臣方爭訟勉力成汝相與為惡之時,則各自視汝之戈矛,欲用此矛矣,以相殺傷也。既已和悅,既以懌服,則如賓主之飲酒者相酬酢矣。言相惡既深,和解又疾,皆是無常小人,故使政教亂也。箋“本無大讎”,《集本》雲“大辨”。辨是爭,義亦得通也。

昊天不平,我王不寧。不懲其心,覆怨其正。正,長也。箋雲:昊天乎!師尹為政不平,使我王不得安寧。女不懲止女之邪心,而反怨憎其正也。○覆,芳服反。長,張丈反。邪,似嗟反。

[疏]“昊天”至“其正”。毛以為,尹氏為惡,訴之於天,言:昊天乎!師尹為政不平,致使我王不得安寧。汝師尹不懲止其心,乃反邪僻妄行。故下民皆怨其君長,由師尹行惡而致民怨也。○鄭唯下句為異。餘同。○傳“正,長”。○正義曰:《釋詁》文。此傳甚略,王肅述之曰:“覆猶背也。師尹不定其心,邪僻妄行,故下民皆怨其長。”今據為毛說。

家父作誦,以究王訩。家父,大夫也。箋雲:究,窮也。大夫家父作此詩而為王誦也。以窮極王之政所以致多訟之本意。○為,於偽反。父音甫。

式訛爾心,以畜萬邦。箋雲:訛,化。畜,養也。○訛,五戈反。畜,許六反。

[疏]“家父”至“萬邦”。○正義曰:作詩刺王,而自稱字者,詩人之情,其道不一。或微加諷諭,或指斥愆咎,或隱匿姓名,或自顯官字,期於申寫下情,冀上改悟而已。此家父盡忠竭誠,不憚誅罰,故自載字焉。寺人孟子亦此類也。

《節南山》十章,六章章八句,四章章四句。

《正月》,大夫刺幽王也。○正音政。

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正月,夏之四月。繁,多也。箋雲:夏之四月,建巳之月,純陽用事而霜多,急恒寒若之異,傷害萬物,故心為之憂傷。○繁,扶袁反。夏,胡雅反。下同。巳音似。為,於偽反。民之訛言,亦孔之將。將,大也。箋雲:訛,偽也。人以偽言相陷,人使王行酷暴之刑,致此災異,故言亦甚大也。○酷,苦毒反。

念我獨兮,憂心京京。哀我小心,癙憂以癢。京京,憂不去也。癙、癢皆病也。箋雲:念我獨兮者,言我獨憂此政也。○癙音鼠,《字林》癙音恕。癢音羊。

[疏]《正月》十三章,上八章章八句,下五章章六句。○“正月”至“以癢”。○正義曰:時大夫賢者,睹天災以傷政教,故言正陽之月而有繁多之霜,是由王急酷之異,以致傷害萬物,故我心為之憂傷也。有霜由於王急,王急由於訛言,則此民之訛言為害亦甚大矣。害既如此,念我獨憂此政兮。憂在於心,京京然不能去。哀憐我之小心所遇,痛憂此事,以至於身病也。憂之者,以王信訛言,百姓遭害,故所以憂也。○傳“正月,夏之四月”。○正義曰:以大夫所憂,則非常霜之月。若建寅正月,則固有霜矣,不足憂也。昭十七年“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左傳》曰:“祝史請所用幣。平子禦之,曰:‘止也。唯正月朔,慝未作,日有食之,於是乎有伐鼓用幣,其餘則否。’太史曰:‘在此月也。’”經書“六月”,傳言“正月”,太史謂之“在此月”,是周之六月為正月也。周六月是夏之四月,故知正月夏之四月也。謂之正月者,以乾用事,正純陽之月。傳稱“慝未作”,謂未有陰氣,故此箋雲“純陽用事”也。若然,《易·稽覽圖》雲:“正陽者,從二月至四月,陽氣用事時也。”獨以為四月者,彼以卦之六爻,至二月大壯用事,陽爻過半,故謂之正陽,與此異也。○箋“憂之”至“憂傷”。○正義曰:“急恒寒若”,《洪範》咎徵文也。彼注雲:“急,促也。若,順也。五事不得,則咎氣而順之。”言由君急促太酷,致常寒之氣來順之,故多霜也。反常謂之異。時不當有霜而有霜,是異也。四月之時,草木已大,故言傷害萬物也。鄭《駮異義》與《洪範五行傳》皆雲:“非常曰異。害物曰災。”則此傷害萬物宜為災,而雲異者,災、異對則別,散則通。故莊二十五年《左傳》曰:“凡天災有幣無牲。”彼為日食之異,而言災也。此以非時而降謂之異,據其害物,又謂之災。下箋雲“致此災異”,是義通,故言之異。○箋“人以”至“甚大”。○正義曰:此承繁霜之下,故知甚大,謂以訛言致霜為大也。小人以訛言相陷,王不能察其真偽,因發大怒而行此酷暴之刑,由此急酷,故天順以寒氣,而使盛夏多霜,是霜由訛言所致也。

父母生我,胡俾我瘉?不自我先,不自我後。父母,謂文、武也。我,我天下。瘉,病也。箋雲:自,從也。天使父母生我,何故不長遂我,而使我遭此暴虐之政而病。此何不出我之前,居我之後?窮苦之情,苟欲免身。○瘉音庾。長,張丈反。下正長、伯長、長者皆同。好言自口,莠言自口。莠,醜也。箋雲:自,從也。此疾訛言之人。善言從女口出,惡言亦從女口出。女口一耳,善也惡也同出其中,謂其可賤。○莠,餘九反。

憂心愈愈,是以有侮。愈愈,憂懼也。箋雲:我心憂政如是,是與訛言者殊塗,故用是見侵侮也。

[疏]“父母”至“有侮”。○毛以為,文、武為民之父母,而令天生我天下之民,今何為不令天長育我,而使我遭此暴虐之政以致病也?又此病我之先,不從我之後,而今適當我身乎?訴之文、武也。此暴虐之政,由訛言所致,故疾此訛言之人雲:有美好之言從汝口出,有醜惡之言亦從汝口出,汝口一耳,而善惡固出其口,甚可憎賤也。大夫既見王政酷暴,憂心愈愈然,與此訛言者殊塗,為訛言者所疾,是以有此見侵侮於己也。○鄭唯以為訴天、使父母生我、我謂大夫作詩者為異。餘同。○傳“父母”至“天下”。○正義曰:以文、武受命為明王,作萬民父母,故《尚書》曰:“天將有立民父母。”謂天子作民父母,民窮則宜告之。又以父母為文、武也。文、武為天下父母,故“我,我天下”,作者舉天下之心為之怨刺,不專為己,故謂天下為我也。○箋“天使”至“免身”。○正義曰:上言“念我獨兮”,因此而告天,是先訴己身,未及論天下也。文、武雖受命之王,年世已。久遇今時之虐政,訴上世之哲王,非人情也,故知訴天,使父母生我也。上章言王急酷,故此遭暴虐之政而病也。以所原不宜,原免之而已,乃雲“不自我先,不自我後”。忠恕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況以虐政推於先後,非父祖則子孫,是窮苦之情,苟欲免身。

憂心惸惸,念我無祿。惸惸,憂意也。箋雲:無祿者,言不得天祿,自傷值今生也。○惸,本又作“煢”,其營反。一雲:“獨也。”篇末同。民之無辜,並其臣仆。古者有罪,不入於刑則役之圜土,以為臣仆。箋雲:辜,罪也。人之尊卑有十等,仆第九,台第十。言王既刑殺無罪,並及其家之賤者,不止於所罪而已。《書》曰:“越茲麗刑並製。”○並,必正反,注“並製”同。圜土,音圓。圜土,獄也。哀我人斯,於何從祿?箋雲:斯,此。於,於也。哀乎!今我民人見遇如此,當於何從得天祿,免於是難。○難,乃旦反。下“之難”同。

瞻烏爰止,於誰之屋?富人之屋,烏所集也。箋雲:視烏集於富人之屋,以言今民亦當求明君而歸之。

[疏]“憂心”至“之屋”。○毛以為,詩人言我憂在於心惸惸然。我所以憂者,念我天下之人無天祿,謂不得明君,遭此虐政也。又言無祿之事。民之無罪辜者,亦並罪之,以其身為臣仆,言動掛網羅,民不聊生也。哀乎可哀憐者,今我民人見遇如此,於何所從而得天祿乎?是無祿也。此視烏於所止,當止於誰之屋乎?以興視我民人所歸,亦當歸於誰之君乎?烏集於富人之屋以求食,喻民當歸於明德之君以求天祿也。言民無所歸,以見惡之甚也。○鄭以為,作者言憂心惸惸然,念我身之無天祿,自傷值今生也。又言無祿之事。民之無辜罪者,身既得罪,並其家之臣仆亦罪之。哀乎!今我天下之民,見遇於此,於何從而得天祿乎?餘同。上章毛以我為天下,則皆為天下怨辭也。鄭以我為己身,念我無祿,自念無祿也。於何從祿,乃言天下皆無祿耳。祿名本出於居官食廩,得祿者是福慶之事,故謂福祐為祿。雖民無福,亦謂之無祿也。○傳“古者”至“臣仆”。○正義曰:此解名罪人為臣仆之意也。古者,據時而道前代之言,正謂作詩時也。古有肉刑,而罪有等級,重者入於肉刑,輕者役於圓土。謂晝則役之,夜是入圓土。以圓土表罪之輕者也,非在圓土而役。當役之時,為臣仆之事,故號之為臣仆,以表其罪名,非謂恒名臣仆也。此有罪者當然,今無罪亦令與有罪同役,故言並也。王肅雲:“今之王者,好陷入人罪,無辜下至於臣仆。言用刑趣重。”傳意當然也。役之圓土,《周禮》有其事。《大司寇戰》曰:“以圓土聚教罷民。凡害人者,置之圓土而施職事焉,以明刑恥之。其能改者,反於中國,不齒三年。”《司圓職》曰:“凡害人者,弗受冠飾,而加明刑焉,任之以事而收教之。能改者,上罪三年而舍,中罪二年而舍,下罪一年而舍。其不能改而出圓土者殺。雖出,三年不齒。”是不入於刑,役圓土之事也。雖不入於刑,而罪有輕重。《周禮》分為二等,其已害人者則如此,未害人者則役諸司空。重罪唯一期而已。其坐作之數,具在司寇。此圓土罪人,罪未定之時,縛於外朝,而與公卿議之。議定,乃從其罪。故《易·坎卦·上六》:“係用徽纏,寘於叢棘,三歲不得,凶。”鄭雲:“上乘陽,有邪惡之罪,故縛以徽纏,置於叢棘,而使公卿以下議之。”是也。○箋“人之”至“並製”。○正義曰:箋以言並其臣仆,是身既得罪,複罪及臣仆,故雲並也。言人之尊卑有十等者,昭七年《左傳》曰:“人有十等,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仆,仆臣台。”是十等。仆第九,台等十。連言台者,以顯仆為賤也。臣亦賤稱。僖十七年《左傳》:“晉惠公卜,男為人臣,女為人妾。”《孝經》曰:“不敢失於臣妾。”妾是賤者之定名。臣則事人之稱,無定名也,故十等以相次臣,謂得役使者為臣也。並其臣仆,謂其私家之臣,故雲:“王既刑殺無罪,乃並及其家之賤者,不止於所罪而已。”無罪,知被刑殺者尚及其家之賤者,明以重罪加之,故知刑殺也。引“《書》曰”,《呂刑》文也。彼注雲:“越,於也。茲,此也。麗,施也。於此施刑,並製其無罪者。則彼苗民淫虐,殺戮無辜,不但刑有罪,亦並製無罪。”與此並義同,故引之以為證也。易傳者,以臣仆非罪人之名,經言並其臣仆,不言以為臣仆,其幽王暴虐,乃殺戮無辜,豈但不至於罪以為臣仆而已,故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