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而下,厲也幽也,政教尤衰,周室大壞,《十月之交》、《民勞》、《板》、《蕩》勃爾俱作。眾國紛然,刺怨相尋。正義曰:大率變風之作,多在夷、厲之後,故雲“眾國紛然,刺怨相尋”。《擊鼓序》雲“怨州籲”,怨亦剌之類,故連言之。五霸之末,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善者誰賞?惡者誰罰?紀綱絕矣。

[疏]正義曰:此言周室極衰之後不複有詩之意。“五霸”之字,或作“五伯”。成二年《左傳》雲:“五伯之霸也。”《中候》“霸免”,注雲:“霸猶把也,把天子之事也。”然則言伯者,長也,謂與諸侯為長也。五伯者,三代之末,王政衰微,諸侯之強者以把天子之事,與諸侯為長,三代共有五人。服虔雲:“五伯,謂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韋,周伯齊桓、晉文也。”知者,《鄭語》雲:“祝融之後,昆吾為夏伯矣,大彭、豕韋為商伯矣。”《論語》雲:“管仲相桓公,霸諸侯。”昭九年傳雲:“文之伯也。”是五者為霸之文也。此言五霸之末,正謂周代之霸齊桓、晉文之後,明其不在夏、殷之霸也。齊、晉最居其末,故言五霸之末耳。僖元年《公羊傳》雲:“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是齊桓、晉文能賞善罰惡也。其後無複霸君,不能賞罰,是天下之綱紀絕矣。縱使作詩,終是無益,故賢者不複作詩,由其王澤竭故也。《王製》雲:“千裏之外,設方伯二百一十國以為州,州有伯。”是方伯謂州牧也。周之州長自名為牧,以其長於一方,故《公羊》稱為方伯。言無天子,無方伯,謂無賢明耳。

故孔子錄懿王、夷王時詩,訖於陳靈公淫亂之事,謂之變風、變雅。

[疏]正義曰:懿王時詩,《齊風》是也。夷王時詩,《邶風》是也。陳靈公,魯宣公十年為其臣夏徵舒所弑。變風齊、邶為先,陳最在後,變雅則處其閒,故鄭舉其終始也。《史記·孔子世家》雲:“古者詩本三千餘篇,去其重,取其可施於禮義者三百五篇。”是《詩》三百者,孔子定之。如《史記》之言,則孔子之前,詩篇多矣。案《書傳》所引之詩,見在者多,亡逸者少,則孔子所錄,不容十分去九。司馬遷言古詩三千餘篇,未可信也。據今者及亡詩六篇,凡有三百一十一篇,皆子夏為之作序,明是孔子舊定,而《史記》、《漢書》雲“三百五篇”者,闕其亡者,以見在為數也。《樂緯·動聲儀》《詩緯·含神務》《尚書·璿璣鈐》皆雲“三百五篇”者,漢世毛學不行,三家不見《詩序》,不知六篇亡失,謂其唯有三百五篇。讖緯皆漢世所作,故言三百五耳。此言“訖於陳靈”,則在魯僖之後。《藝論》雲:“孔子錄周衰之歌,及眾國賢聖之遺風,自文王創基,至於魯僖四百年間,凡取三百五篇,合為國風、雅、頌。”唯言“至於魯僖”者,據《詩》之首君為文也。陳靈公非陳詩之首,曹昭公以僖七年卒,即位在僖之前,故舉魯僖以為言也。《藝論》雲“文王創基,至於魯僖”,則《商頌》不在數矣。而以周詩是孔子所錄,《商頌》則篇數先定,論錄則獨舉周代,數篇則兼取商詩,而雲“合為國風、雅、頌”者,以商詩亦周歌所用,故得稱之。孔子刊定,則應先後依次,而《鄭風·清人》是文公詩,處昭公之上;《衛風·伯兮》是宣公之詩,在惠公之下者,鄭答張逸雲:“詩本無文字,後人不能盡得其次第,錄者直錄,存義而已。”然則孔子之後,始顛倒雜亂耳。

以為勤民恤功,昭事上帝,則受頌聲,弘福如彼;若違而弗用,則被劫殺,大禍如此。吉凶之所由,憂娛之萌漸,昭昭在斯,足作後王之鑒,於是止矣。

[疏]正義曰:此言孔子錄《詩》,唯取三百之意。“弘福如彼”,謂如文、武、成王,世脩其德,致太平也。“大禍如此”,謂如厲、幽、陳靈,惡加於民,被放弑也。“違而不用”,謂不用《詩》義,則“勤民恤功,昭事上帝”是用《詩》義也。互言之也。用《詩》則吉,不用則凶。“吉凶之所由”,謂由《詩》也。《詩》之規諫,皆防萌杜漸,用《詩》則樂,不用則憂,是為“憂娛之萌漸”也。此二事皆明明在此,故唯錄三百一十一篇,庶今之明君良臣,欲崇德致治,克稽古於先代,視成敗於行事。又疾時博士之說《詩》,既不精其研核,又不睹其終始,講於鄉黨無昭晳,陳於朝廷不煥炳,故將述其國土之分,列其人之先後。

夷、厲已上,歲數不明。太史《年表》自共和始,曆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譜》。

[疏]正義曰:“自此已下,論作《譜》之意。《本紀》夷王已上多不記在位之年,是“歲數不明”。《周本紀》雲:“厲王三十四年,王益嚴。又三年,王出奔於彘。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十二諸侯年表》起自共和元年,是歲魯真公之十四年,齊武公之十年,晉靖侯之十八年,秦仲之四年,宋釐公之十八年,衛僖侯之十四年,陳幽公之十四年,蔡武公之二十四年,曹夷伯之二十四年,鄭則於時未封,是“太史《年表》自共和始”也。又案《本紀》“共和十四年,厲王死於彘。宣王即位,四十六年崩。子幽王立,十一年為犬戎所殺。子平王立,四十九年,當魯隱公元年。”計共和元年距春秋之初一百一十九年,春秋之時,年歲分明,故雲“曆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譜》”。鄭於三《禮》、《論語》為之作序,此《譜》亦是序類,避子夏序名,以其列諸侯世及《詩》之次,故名“譜”也。《易》有《序卦》,《書》有孔子作《序》,故鄭避之,謂之為“讚”。讚,明也,明己為注之意。此《詩》不謂之“讚”,而謂之“譜”,譜者,普也,注序世數,事得周普,故《史記》謂之“譜牒”是也。

欲知源流清濁之所處,則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風化芳臭氣澤之所及,則傍行而觀之,此《詩》之大綱也。舉一綱而萬目張,解一卷而眾篇明,於力則鮮,於思則寡,其諸君子亦有樂於是與。

[疏]正義曰:此又總言為《譜》之理也。著魏有儉嗇之俗,唐有殺禮之風,齊有太公之化,衛有康叔之烈。述其土地之宜,顯其始封之主,省其上下,知其眾源所出,識其清濁也。屬其美剌之詩,各當其君君之化,傍觀其詩,知其風化得失,識其芳臭,皆以喻善惡耳。哀十四年《公羊傳》說孔子“製《春秋》之義,以俟後聖,以君子之為,亦有樂乎此”,鄭取彼意也。

周南召南譜周、召者,《禹貢》雍州岐山之陽地名。○正義曰:《禹貢·雍州》雲“荊岐既旅”,是岐屬雍州也。《綿》之篇說大王遷於周原,《閟宮》言大王居岐之陽,是周地在岐山之陽也。《孟子》雲文王以百裏而王,則周、召之地,共方百裏,而皆名曰周,其召是周內之別名也。大王始居其地,至文王乃徙於豐。《周書》稱王季宅程,《皇矣》說文王既伐密須,“度其鮮原,居岐之陽”,不出百裏。則王季居程亦在岐南,程是周地之小別也。○今屬右扶風美陽縣,地形險阻而原田肥美。○正義曰:《漢書·地理誌》右扶風郡有美陽縣,《禹貢》岐山在西北,周文王所居也。皇甫謐雲:“今美陽西北有岐城舊趾是也。本或作杜陽。”案《誌》扶風自別有杜陽縣,而岐山在美陽,不在杜陽。鄭於《禹貢》注雲“岐山在扶風美陽西北”,則作“杜”者誤也。《皇矣》稱“居岐之陽,在渭之將”,是其處險阻也。《綿》雲“周原膴膴,堇荼如飴”,是地肥美也。

周之先公曰大王者,避狄難,自豳始遷焉,而脩德建王業。商王帝乙之初,命其子王季為西伯。至紂,又命文王典治南國江、漢、汝旁之諸侯。○正義曰:以帝乙,紂之父,準其年世,與王季同時。《旱麓》說大王、王季之事,雲“瑟彼玉瓚,黃流在中”,言王季受玉瓚之賜也。《尚書》謂文王為西伯,當是繼父之業,故知王季亦為西伯。殷之州長曰伯,謂為雍州伯也。《周禮》“八命作牧”,殷之州伯蓋亦八命也。如《旱麓》傳雲:“九命然後錫以秬鬯圭瓚。”《孔叢》雲:“羊容問於子思曰:‘古之帝王,中分天下,而二公治之,謂之二伯。周自後稷封為王者之後,大王、王季皆為諸侯,奚得為西伯乎?’子思曰:‘吾聞諸子夏雲,殷王帝乙之時,王季以九命作伯於西,受圭瓚秬鬯之賜,故文王因之得專征伐。此諸侯為伯,猶周、召分陝。’”皇甫謐亦雲:“王季於帝乙殷王之時賜九命為西長,始受圭瓚秬鬯。”皆以為王季受九命作東西大伯。鄭不見《孔叢》之書,《旱麓》之箋不言九命,則以王季為州伯也。文王亦為州伯,故《西伯戡黎》注雲:文王為雍州之伯,南兼梁、荊,“在西,故曰西伯”。文王之德優於王季,文王尚為州伯,明王季亦為州伯也。《楚辭·天問》曰:“伯昌號衰,秉鞭作牧。”王逸注雲:“伯謂文王也。鞭以喻政。言紂號令既衰,文王執鞭持政為雍州牧。”《天問》,屈原所作,去聖未遠,謂文王為牧,明非大伯也。所以不從毛說。言“至紂,又命文王”者,既已繼父為州伯,又命之使兼治南國江、漢、汝旁之諸侯也。知者,以《漢廣序》雲“美化行乎江、漢之域”《汝墳序》雲“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文王三分天下而有其二,此詩猶美江、漢、汝墳,明是江、漢之濱先被文王之教。若非受紂之命,其化無由及之,明紂命之矣。江、漢之域即梁、荊二州,故《尚書》注雲“南兼梁、荊”。其後化廣民附,三分有二,不必皆紂命也。於時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雍、梁、荊、豫、徐、揚之人鹹被其德而從之。○正義曰:既引《論語》三分有二,故據《禹貢》州名指而言之。雍、梁、荊、豫、徐、揚歸文王,其餘冀、青、兗屬紂,九州而有其六,是為三分有其二也。《禹貢》九州,夏時之製,於周則《夏官·職方氏》辨九州之域,有揚、荊、豫、青、兗、雍、幽、冀、並,校之於《禹貢》,無徐、梁,有幽、並,故《地理誌》雲“周監二代而損益之,改《禹貢》徐、梁二州合之於雍、青,分冀州之地以為幽、並”,是其事也。《爾雅·釋地》九州之名有冀、豫、雍、荊、揚、兗、徐、幽、營。孫炎曰:“此蓋殷製。《禹貢》有梁、青無幽、營,《周禮》有幽、並無徐、營。”然則此說不同,不言殷、周九州,而遠指禹世者,孫炎以《爾雅》之文與《禹貢》不同,於《周禮》又異,故疑為殷製耳,亦無明文言殷改夏也。《地理誌》雲“殷因於夏,無所變改”,班固不以《爾雅》為世法。又《周禮》冀、幽、並,於《禹貢》唯一州耳,相率三分無一,故從岐而橫分之。據《禹貢》正經之文,取六州以為三分之二,準《禹貢》之境,論施化之處,不言當時有此州名也。《序》言化自北而南,則於岐東西之南得有三分二者,岐於土中近北故也。

文王受命,作邑於豐,乃分岐邦。周、召之地,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地,施先公之教於已所職之國。○正義曰:“文王受命,作邑於豐”,《文王有聲》之文也。《地理誌》雲:“京兆鄠縣,豐水出其東南。”皇甫謐雲:“豐在京兆鄠縣東,豐水之西,文王自程徙此。”案《皇矣》篇雲文王既伐密須,徙於鮮原,從鮮原徙豐。而謐雲自程,非也。豐在岐山東南三百餘裏,文王既遷於豐,而岐邦地空,故分賜二公以為采邑也。言分采地,當是中半,不知孰為東西。或以為東謂之周,西謂之召,事無所出,未可明也。知在居豐之後賜二公地者,以《泰誓》之篇,伐紂時事,已言周公曰。《樂記》說《大武》之樂,象伐紂之事,雲“五成而分陝,周公左而召公右”,明知周、召二公並在文王時已受采矣。文王若未居豐,則岐邦自為都邑,不得分以賜人,明知分賜二公在作豐之後。且二《南》,文王之詩,而分係二公,若文王不賜采邑,不使行化,安得以詩係之?故知此時賜之采邑也。既以此詩係二公,明感二公之化,故知使“施先公之教於己所職之國”也。言“先公”者,大王、王季賢人,文王承其業,文王自有聖化,不必要用先公,但子當述父之事,取其宜者行之,以先公為辭耳。猶自兼行聖化,故有聖人之風。此獨言“施先公之教”,明化己之可知,以《召南》有先公之教,故特言之耳。文王使二公施化早矣,非受采之後。於此言之者,明詩係二公之意也。言“己所職”者,指謂六州之人服從於己者。○武王伐紂,定天下,巡守述職,陳誦諸國之詩,以觀民風俗。六州者得二公之德教尤純,故獨錄之,屬之大師,分而國之。○正義曰:宣十二年《左傳》引《時邁》之詩雲:“昔武王克商,而作頌曰:‘載戢幹戈,載櫜弓矢。’”《時邁序》雲“巡守”,則武王巡守矣。《王製》說巡守之禮,曰“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俗”,故知武王巡守得二《南》之詩也。《譜》雲“天子納變雅,諸侯納變風,其禮同”,則文王亦采詩。而必知武王始得之者,諸侯之納變風,直欲觀民之情,以知已政得失耳,非能別賢聖之異風,立一代之大典也。文王猶為諸侯,王業未定,必不得分定二《南》,故據武王言之耳。武王遍陳諸國之詩,非特六州而已。而此二《南》之風,獨有二公之化,故知六州者得二公之德教風化尤最純絜,故獨取其詩,付屬之於大師之官,使分而國之,為二國之風。以大師掌六詩之歌,達聲樂之本,故知屬之使分係也。○其得聖人之化者謂之《周南》,得賢人之化者謂之《召南》,言二公之德教自岐而行於南國也。○正義曰:文王將建王業,以諸侯而行王道,大王、王季是其祖、父,皆有仁賢之行,己之聖化未可盡行,乃取先公之教宜於今者與己聖化,使二公雜而施之。又六州之民,誌性不等,或得聖人之化,或得賢人之化,由受教有精粗,故歌詠有等級。大師曉達聲樂,妙識本源,分別所感,以為二國其得聖人之化者謂之《周南》,得賢人之化者謂之《召南》,解大師分作二《南》之意也。知有此理者,序雲“《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係之周公。《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故係之召公”。以聖人宜為天子,賢人宜作諸侯,言王者之風是得聖人之化也,言諸侯之風是得賢人之化也。以周公聖人,故以聖人之風係之,以召公賢人,故以賢人之風係之。以六州本得二公之教,因有天子之風義,一聖一賢,事尤相類,故係之二公。既分係二公,以優劣為次,先聖後賢,故先周後召也。不直稱“周”、“召”,而連言“南”者,欲見行化之地。且作詩之處,若不言“南”,無以見斯義也。且直言“周”、“召”,嫌主美二公,此實文王之詩而係之二公,故周、召二國並皆雲“南”,見所化之處,明其與諸國有異故也。此詩既繼二公,即二公為其詩主,若有美二公,則各從其國,《甘棠》之在《召南》,是其事也。《周南》無美周公,或時不作,或錄不得也。乃棄其餘,謂此為風之正經。○正義曰:武王遍陳諸國之詩,今唯二《南》在矣,明是棄其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