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下·盡心章句下(1 / 3)

卷十四下·盡心章句下

孟子曰:“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歸,斯受之而已矣。”(墨翟之道,兼愛無親疏之別,最為違禮。楊朱之道,為己愛身,雖違禮,尚得不敢毀傷之義。逃者去也,去邪歸正,故曰歸。去墨歸楊,去楊歸儒,則當受而安之也。)今之與楊、墨辯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艸立},又從而招之。({艸立},欄也。招,也。今之與楊、墨辯爭道者,譬如追放逸之豕豚,追而還之入欄則可,又複從而之,太甚。以言去楊、墨歸儒則可,又複從而非之,亦雲太甚。)

[疏]“孟子”至“招之”。○正義曰:此章指言驅邪反正,正斯可矣,來者不綏,追其前罪,君子甚之,以為過也。“孟子曰:逃墨必歸於楊”至“歸斯受之而已矣”者,墨翟無親疏之別,楊朱尚得父母生身不敢毀傷之義。儒者之道,幼學所以為己,壯而行之所以為人,故能兼愛。無親疏之道,必歸於楊朱為己,逃去楊朱為己之道,必歸儒者之道也。然而歸之儒道,則當斯受而安之矣。“今之與楊、墨”,“又從而招之”者,孟子又言今之人有與楊、墨辯爭其道者,如追放逸之豕豚,既還入其欄,又從而之者也。以其逃墨而歸儒,則可受之而已,而乃又從而罪之,無以異於追放逸之豕豚,既入其欄,又從而之也。以其為亦太甚矣,此孟子所以比之。

孟子曰:“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征,賦也。國有軍旅之事,則橫興此三賦也。布,軍卒以為衣也,縷,糸失鎧甲之縷也。粟米,軍糧也。力役,民負荷廝養之役也。)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君子為政,雖遭軍旅,量其民力,不並此三役,更發異時。急一緩二,民不苦之。若並用二,則路有餓殍。若並用三,則分崩不振,父子離析,忘禮義矣。)

[疏]“孟子曰”至“父子離”。○正義曰:此章指言原心量力,政之善者;繇役並興,以致離殍;養民輕斂,君之道也。“孟子曰有布縷之征”至“用其三而父子離”者,此所以薄稅斂之言,而有以救時之弊者矣。孟子言有布縷之征,有粟米之征,有力役之征,布所以為衣,縷所以糸失鎧甲,粟米所以為糧,力征所以荷負廝養之役。然而君子為政,其於此三者之賦未嚐並行也,用其一則緩其二,今夫三者之賦,皆取民以類也,如用其二,則有傷財而民至於餓死,用其三則有害民而至於父子離散,是豈君子之為政然歟!蓋征之者義也,緩之者仁也,惟君子以仁是守,以義是行,然而充類之至而義之盡者,君子所不為也。此孟子不得不權時而救時之弊也。

孟子曰:“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寶珠玉者,殃必及身。”(諸侯正其封疆,不侵鄰國,鄰國不犯,寶土地也;使民以時,居不離散,寶人民也;修其德教,布其惠政,寶政事也。若寶珠玉,求索和氏之璧、隋氏之珠,與強國爭之,強國加害,殃及身也。)

[疏]正義曰:此章指言寶此三者,以為國珍;寶於珍玩,以殃其身。諸侯如茲,永無患也。孟子言諸侯之所寶者有三,曰土地,曰人民,曰政事。使鄰國無侵犯其封疆,是寶其土地也;撫恤鰥寡煢獨,使民以時,民不離散,是寶人民也;修德布惠,是寶政事也。若不以此三者為寶,而寶珠玉者,殃禍必及身矣。此孟子見當時之君爭城殺人,橫賦重斂,不以土地、人民、政事為寶,所以有是言而救之耳。○注“和氏之璧、隋侯之珠”。○正義曰:案《韓詩》雲:“楚人和氏得玉璞於楚山中,獻武王。武王使人相之,曰非也。王怒,刖其左足。後成王即位,和抱玉璞泣於楚山下。成王使人琢之,果得寶,名曰和氏之璧。”又隋侯姓祝,字元暢,往齊國,見一蛇在沙中,頭上血出,隋侯以杖挑於水中而去,後回還到蛇處,乃見此蛇銜珠來隋侯前,隋侯意不懌。是夜夢腳踏一蛇,驚起,乃得雙珠。後人稱為隋侯珠矣。

盆成括仕於齊。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姓;括,名也。嚐欲學於孟子,問道未達而去,後仕於齊。孟子聞而嗟歎,曰:死矣盆成括。知其必死。)盆成括見殺,門人問曰:“夫子何以知其將見殺?”(門人問孟子,何以知之也。)曰:“其為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孟子答門人,言括之為人,小有才慧,而未知君子仁義謙順之道,足以害其身也。)

[疏]“盆成括”至“而已矣”。○正義曰:此章指言小智自私,藏怨之府。大雅先人,福之所聚。勞謙終吉,君子道也。“盆成括仕於齊,孟子曰:死矣,盆成括”者,盆成括嚐學於孟子,未達其道而去之,後仕於齊國,孟子聞之,乃曰死矣,盆成括。以其盆成括之必見死也。“盆成括見殺,門人問曰:夫子何以知其將見殺”者,言盆成括果見殺死,門人乃問孟子曰:夫子何以知其盆成括將見殺死?“曰其為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者,孟子答之,曰盆成括之為人,小有才慧,而未知聞君子仁義謙順之大道,是則足以知其將見殺其身。

孟子之滕,館於上宮。(館,舍也。上宮,樓也。孟子舍止賓客所館之樓上也。)有業屨於牖上,館人求之弗得。或問之曰:“若是乎從者之也?”(屨,屨也。業,織之有次,業而未成也。置之窗牖之上,客到之後,求之不得。有來問孟子者曰:是客從者之?,匿也。孟子與門徒相隨,從車數十,故曰侍從者所竊匿也。)曰:“子以是為竊屨來與?”(孟子謂館人曰:子以是眾人來隨事我,本為欲竊屨故來邪。)曰:“殆非也。”(館人曰:殆非為是來事夫子也。自知問之過也。)“夫予之設科也,往者不追,來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孟子曰:夫我設教授之科,教人以道德也,其去者亦不追呼,來者亦不拒逆,誠以是學道之心來至我,則斯受之,亦不知其取之與否?君子不保其異心也。見館人殆非為是來,亦雲不能保知,謙以益之而已。)

[疏]“孟子”至“而已矣”。○正義曰:此章指言教誨之道,受之如海,百川移流,不得有拒。雖獨竊屨,非己所絕。順答小人,小人自咎,所謂造次必於是也。“孟子之滕,館於上宮”者,孟子往至滕國,乃舍止於賓客所館之樓上。“有業屨於牖上,館人求之弗得。或問之曰:若是乎從者之也”者,言業織之有次,業而未成之屨,置之於窗牖之上,自客到之後,館主之人求之不得,或問於孟子曰:若此屨之不見,為從者之匿也?“曰子以是為竊屨來與”者,孟子見館主乃問己,以為從者之匿其屨,乃謂之曰:子以是從者來隨事我,本為欲竊子之屨故來與?“曰:殆非也”,館主自知責己問之過也,乃曰殆非為是來事夫子也。“夫子之設科也”至“斯受之而已矣”者,孟子又曰:夫我之設科以教人,往去之者則不追呼而還,來者則不拒逆,誠以是學道之心來至我,則斯容受之而教誨,亦且不保其異心也。然則不拒從者之匿屨,亦何累之有?《論語》雲:“不保其往,有教無類。”其斯之謂與。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愛,不忍加惡,推之以通於所不愛,皆令被德,此仁人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於其所為,義也。(人皆有不喜為,謂貧賤也,通之於其所喜為,謂富貴也。抑情止欲,使若所不喜為此者,義人也。)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皆有不害人之心,能充大之以為仁,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穿牆逾屋,奸利之心也。人既無此心,能充大之以為義,義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為義也。(爾汝之實,德行可輕賤,人所爾汝者也。既不見輕賤,不為人所爾汝,能充大而以自行,所至皆可以為義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饣舌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饣舌之也。是皆穿逾之類也。”(饣舌,取也。人之為士者,見尊貴者未可與言而強與之言,欲以言取之也,是失言也。見可與言者而不與之言,不知賢人可與之言,而反欲以不言取之,是失人也。是皆趨利入邪無知之人,故曰穿逾之類也。)

[疏]“孟子曰”至“類也”。○正義曰:此章指言善恕行義,充大其美,無受爾汝,何施不可。取人不知,失其臧否,比之穿逾,善亦遠矣。“孟子曰:人皆不忍”至“是皆穿逾之類也”者,孟子言人皆有所惻隱而不忍,如能推之所不忍於其所忍者,仁人也,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仁之為道如是也;人皆有所不喜為,謂貧賤也,如能推之所不喜為,而達之於所喜為,謂富貴也,是為有義之人也。人能充大不欲害人之心而為仁,則仁道於是乎備,故不可勝用也;人能充大其無穿逾奸利之心以為義,則義於是乎盡,故義不可勝用也。人能充大其不受人爾汝之實,是不為人所輕賤,故無所行而不為義者也,言所為皆可以為義矣。蓋惻隱有不忍者,仁之端也;羞惡有不為者,義也:但能充而大之,則為仁、義矣。人之為士,於尊貴者未可與言而與之言,是以言取之也,是失言也,以其失之諂也;可以與之言而不與之言,是以不言取之也,是失人也,以其失之敖也:如此者,是皆為穿牆逾屋趨奸利之類也。

孟子曰:“言近而指遠者,善言也。守約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帶而道存焉。(言近指遠,近言正心,遠可以事天也;守約施博,約守仁義,大可以施德於天下也:二者可謂善言善道也。正心守仁,皆在臆,吐口而言之,四體不與焉。故曰不下帶而道存焉。)君子之守,其身而天下平。(身正物正,天下平矣。)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於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輕。”(芸,治也。田以喻身,舍身不治,而欲責人治,是求人太重,自任太輕也。)

[疏]“孟子曰”至“自任者輕。”正義曰:此章指言道之善,以心為原,當求諸己。而責於人,君子尤之,況以妄芸。言失務也。“孟子曰:言近而指遠者”至“所以自任者輕”,孟子言辭之近而指意巳遠者,乃為善言者也;所守簡約,而所施博大者,乃為善道。○“君子之言也,不下帶而道存焉”,是所謂言近而指遠也,是孟子自解其旨也。以其君子於其言也,皆在臆,以其不遠於心而道存焉。蓋帶者所以服之,近於人身也,故取而喻之,曰不下帶而道存,抑又見君子之言非特騰口說而已。“君子之守,其身而天下平”,是所謂守約而施博也,是孟子又自解其旨也。以其君子之所守,特在身,而天下由是平矣,是所謂正己而物正者也。且人病在舍其己之田,而耕芸他人之田也,是所求於人者為重,而所以自任其在己者太輕耳。芸,治也。田所以喻人之身也,言人病在舍其己身,而治他人之身也,故為是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