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正義曰:此章指言人有仁端,達之為道,凡人用之,不知其為實也。孟子言仁義之道人皆有之,然而行之而不著,則其跡不能彰明;習此仁義之道而不察,則其理不能推明;終身用而行之,而不知其是為道:凡如此者,非君子者也,是則為凡眾者矣。故孟子以此閔之。
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人不可以無所羞恥也。《論語》曰:“行己有恥。”)無恥之恥,無恥矣。”(人能恥己之無所恥,是為改行從善之人,終身無複有恥辱之累也。)
[疏]正義曰:此章指言恥身無分,獨無所恥,斯必遠辱,不為憂矣。孟子言人之不可無其羞恥也。人能無恥而尚有羞恥,是為遷善遠罪之人,終身無複有恥辱累之矣。案《禮》雲:“君子有五恥:朝不坐,燕不善,君子恥之;居其位,無其言,君子恥之;有其言,無其行,君子恥之;既得之,又失之,君子恥之;地有餘而民不足,君子恥之。”如此,則人可以無恥乎?此孟子所以有此言,而救時之弊與。
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恥者為不正之道,正人之所恥為也。今造機變阱陷之巧以攻戰者,非古之正道也。取為一切可勝敵之宜,無以錯於廉恥之心。)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不恥不如古之聖人,何有如賢人之名也?)
[疏]正義曰:此章指言不慕大人,何能有恥。是以隰朋愧不及黃帝,佐桓公以有勳;顏淵慕虞舜,孔子歎庶幾之雲。孟子言人之所以恥者,以其為不正之道也。不正之道,正宜羞恥而無為之也,是為恥之於人為大者也。今之人乃造機變阱陷,藏兵之巧,以為攻戰者,是為不正之道也,是無所用而恥之也。如不恥不若古之聖賢,何能有古聖賢之名也!○注“隰朋顏淵”。○正義曰:凡於趙注有所要者,雖於文段不錄,然於事未嚐敢棄之而不明。今有以隰朋不及黃帝,佐齊桓以有勳;顏淵慕虞舜,仲尼歎庶幾也。案杜預《春秋傳》雲:“隰朋,齊大夫也。”《史記》注雲:徐廣曰:朋或作崩,常愧恥不若黃帝之為人,後齊桓得之,輔佐桓公,四十一年卒。顏淵慕虞舜。案《經》雲:“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孔子所以曰:“回也其庶乎屢空。”是其歎也。趙注所以引而為解文。
孟子曰:“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樂善而自卑,若高宗得傅說而稟命。)古之賢士何獨不然?樂其道而忘人之勢。(何獨不然,何獨不有所樂有所忘也。樂道守誌,若許由洗耳,可謂忘人之勢矣。)故王公不致敬盡禮,則不得亟見之。見且由不得亟,而況得而臣之乎?”(亟,數也。若伯夷非其君不事,伊尹樂堯、舜之道,不致敬盡禮,而數見之乎?作者七人,隱各有方,豈可得而臣之。)
[疏]“孟子”至“之乎”。○正義曰:此章指言王公尊賢,以貴下賤之義也;樂道忘勢,不以富貴動心之分也。各崇所尚,則義不虧矣。“孟子曰”至“而況得而臣之者乎”,孟子曰古之賢者之君,好人之善而忘己之勢,古之為賢士者亦然,以其能樂己之樂而忘人之貴勢也。如此,故有王公大人不致其敬而盡其禮,則不得數數見其賢者。然而見之且猶尚以為不可,而況得臣之而卑下者乎?○注“高宗得傅說而稟命”。○正義曰:案《尚書·說命篇》雲高宗夢得說,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岩,爰立作相。王置諸其左右,曰臣下罔有稟命。孔安國《傳》雲:“名說。稟,受也。令,命也。”○注“經許由洗耳,可謂忘人之勢”。正義曰:案《高士傳》雲:“許由,潁川人也,隱箕山。堯聞之,躬聘為九州長。由不赴,遂洗耳於河。巢父見之,曰:‘吾欲飲牛,汙吾牛口。’於是牽牛上流飲之。由大慚而隱。”是也。○注“亟數也”至“作者七人”。○正義曰:雲伯夷、伊尹者,此蓋本孟子之正文也,已說之詳矣。雲“作者七人”者,案《論語》之文也。七人,包注雲凡七人,長沮、桀溺、丈人、石門、荷蕢、儀封人、楚狂接輿是也。王弼雲七人,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是此七人者也。
孟子謂宋句踐曰:“子好遊乎?吾語子遊,人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亦囂囂。”(宋,姓也;句踐,名也。好以道德遊,欲行其道者。囂囂,自得無欲之貌也。)曰:“何如斯可以囂囂矣?”(句踐問何執守可囂囂也。)曰:“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尊,貴也。孟子曰:能貴德而履之,樂義而行之,則可以囂囂無欲矣。)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窮不失義,不為不義而苟得,故得己之本性也。達不離道,思利民之道,故民不失其望也。)古之人得誌,澤加於民;不得誌,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古之人得誌君國,則德澤加於民人。不得誌,謂賢者不遭遇也,見,立也,獨治其身以立於世間,不失其操也,是故獨善其身。達謂得行其道,故能兼善天下也。)
[疏]“孟子”至“天下”。○正義曰:此章指言內定常滿,囂囂無憂,可出可處,故雲以遊,身立世,賤不失道,達善天下,乃用其寶。句踐好遊,未得其要,孟子言之,然後乃喻。“孟子謂宋句踐曰”至“囂囂”,宋句踐,宋人,姓宋名句踐。孟子謂句踐曰:子好逸遊乎?我今語以教子之遊也,言人之知己,亦但囂囂然自得;人不知己,亦但囂囂然而自得。“曰何如斯可以囂囂矣”,句踐問之,曰當何如此可以囂囂然自得矣。“曰尊德樂義”至“達則兼善天下”。孟子又與之曰:尊貴其德,所樂以義,以此則可以囂囂自得矣。蓋德有所得於內,義有所不為於外。既所貴在德,而盡性於內;所樂在義,而窮理於外:是以樂天知命,故人知不知,斯囂囂然自得矣。如此,故士窮而在下,則不失義,而不為苟得;達而在上,則不離道,而常思利民。窮不失義而不為苟得,故得己之本性;達不離道而常思利民,故民不失其所望。是以古之人得誌遭遇其時,則布恩澤而加被於民;不得誌,則治其身以立於世間。是其窮則獨善身,達則得行其道而兼善天下也。言古之人以是者,如顏子之徒窮而不得誌,則不改其樂而獨善其身,伊尹之徒得誌而澤加於民也。
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凡民,無自知者也,故由文王之大化,乃能自興起以趨善道。若夫豪傑之才知千萬於凡人者,雖不遭文王,猶能自起以善守其身,正其行,不陷溺也。)
[疏]正義曰:此章指言小人待化,乃不邪僻;君子特立,不為俗移,故謂豪傑自興也。孟子言必待文王之化而乃能興起以從善道者,凡民也,以其無自知者也。若夫才有過於千萬人之豪傑者,雖不遭遇文王之化,猶能自興起以從善而正立其身也已。
孟子曰:“附之以韓、魏之家,如其自視然,則過人遠矣。”(附,益也。韓、魏,晉六卿之富者也。言人既自有家,複益以韓、魏百乘之家,其富貴已美矣。而其人然不足,自知仁義之道不足也,此則過人甚遠矣。)
[疏]正義曰:此章指言人情富盛,莫不驕矜,若能然,謂不如人,非但免過,卓絕乎凡也。孟子言人自有富,複附益以韓、魏晉六卿百乘之家富而貴之,如其自視己於仁義之道然不足,則超絕有過乎眾人遠矣。○注“韓、魏,晉六卿百乘之家”。正義曰:已說於《梁惠》首篇。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謂教民趨農,役有常時,不使失業,當其雖勞,後獲其利,則佚矣,若“亟其乘屋”之類也,故曰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謂殺大辟之罪者,以坐殺人故也。殺此罪人者,其意欲生民也。故雖伏罪而死,不怨殺者,)
[疏]“孟子”至“殺者”。○正義曰:此章指言勞人欲以佚之,殺人欲以生之,則民不怨ゥ也。孟子言國君如使民趨於農耕,是以佚道使民,是農耕時雖為勞,然後有所獲稼,則又有以佚樂矣。如是則何怨恨其勞乎?故曰:“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又言國君殺戮其罪人者,以其恐有害於民,故殺之,而意有在於欲生其民也,是則罪人被殺,雖死且不怨恨殺者也。故曰:“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注“若亟其乘屋之類”。○正義曰:已於《滕文公》說之矣。○注“大辟之罪”。○正義曰:孔雲:大辟之罪,死刑也。前已說。
孟子曰:“霸者之民,歡虞如也。王者之民,如也。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霸者行善恤民,恩澤暴見易知,故民歡虞樂之也。王者道dafa天,浩浩而德難見也。殺之不怨,故曰殺之而不怨。庸,功也。利之使趨時而農,六畜繁息,無凍餓之老,而民不知獨是王者之功。修其庠序之教,又使日遷善,亦不能覺知誰為之者。言化遷善為之大道者也。)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君子通於聖人,聖人如天。過此世能化之,存在此國,其化如神,故言與天地同流也。天地化物,歲成其功,豈曰使人知其小補益之者哉。)
[疏]“孟子”至“之哉。○正義曰:此章指言王政浩浩,與天地同道;霸者德小,民人速睹:是以賢者誌其大者也。“孟子曰”至“小補之哉”者,孟子言霸者行善政以及民,以其恩澤暴見,故民歡而樂也;王者道大,故若天浩浩而難知難見者也,故民然自得而已矣。是以王者之民,殺之而不怨,以其生道殺之故也;利而不知為王者之功,以其佚道使之故也。自跡觀之,則君子過之而不守拘其一,自妙道觀之,則其所感而遂天下之故者未嚐不有存焉,故曰“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今夫天地之化者,始乎春而終乎冬,而萬物皆得以移易者也;天地之神者,始乎震而終乎艮,而陰陽不可測之者是也。然則王者之於民,所過者以化,所存者以神,宜美與天地上下同流而無間也。則是天地之化,以神而存之,豈曰使萬物知其有小補益哉!王者之化,亦存以神,又豈曰使民知其有小補益之哉!如此,故王者之民所以如也。蓋虞之為樂,必待虞度無患,然後為歡,則其樂淺;如也,以其使民舒通太平,自得而已,故於歡虞又有以間矣。此孟子所以抑區區之為,而尊崇其王者也。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仁言,政教法度之言也。仁聲,樂聲《雅》、《頌》也。仁言之政雖明,不如《雅》、《頌》感人心之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使民不違上,善教使民尚仁義,心易得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畏之,不逋怠,故賦役舉而財聚於一家也。愛之,樂風化而上下親,故歡心可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