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下·萬章章句下(1 / 3)

卷十下·萬章章句下

萬章曰:“敢問交際何心也?”(際,接也。問交接道當執何心為可也。)孟子曰:“恭也。”(當執恭敬為心。)曰:“之之為不恭,何哉?”(萬章問不受尊者禮,謂之不恭,何然也?)曰:“尊者賜之。曰:其所取之者,義乎?不義乎?而後受之,以是為不恭,故弗也。”(孟子曰,今尊者賜己,己問其所取此物寧以義乎?得無不義,乃後受之,以是為不恭。故不當問尊者不義而之也。)曰:“請無以辭之,以心之。曰:其取諸民之不義也。而以他辭無受,不可乎?”(萬章曰:請無正以不義之辭也,心知其不義,以他辭讓,無受之,不可邪?)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禮,斯孔子受之矣。”(孟子言其來交求己以道理,其接待己有禮者,若斯,孔子受之矣。蓋言其可受之也。)萬章曰:“今有禦人於國門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饋也以禮,斯可受禦與?”(禦人,以兵禦人而奪之貨,如是而以禮道來交接己,斯可受乎?)曰:“不可。《康誥》曰:‘殺越人於貨,閔不畏死,凡民罔不憝。’是不待教而誅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辭也。於今為烈,如之何其受之?”(孟子曰不可受也。《康誥》、《尚書》篇名,周公戒成王,康叔封。越,於,皆於也。殺於人,取於貨,閔然不知畏死者,憝,殺也,凡民無不得殺之者也。若此之惡,不待君之教命,遭人得討之,三代相傳以此法,不須辭問也,於今為烈,烈,明法。如之何受其饋也。)曰:“今之諸侯取之於民也,猶禦也。苟善其禮際矣,斯君子受之,敢問何說也?”(萬章曰:今之諸侯賦稅於民,不由其道,履畝強求,猶禦人也。欲善其禮以接君子,君子欲受之何說也?君子謂孟子也。)曰:“子以為有王者作,將比今之諸侯而誅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後誅之乎?夫謂非其有而取之者,盜也,充類至,義之盡也。孔子之仕於魯也,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獵較猶可,而況受其賜乎?”(孟子謂萬章曰:子以為後如有聖人興作,將比地盡誅今之諸侯乎?將教之,其不改者乃誅之乎?言必教之,誅其不改者也。殷之衰,亦猶周之末。武王不盡誅殷之諸侯,滅國五十而已。知後王者亦不盡誅也。謂非其有而竊取之者為盜。充,滿。至,甚也。滿其類大過至者,但義盡耳,未為盜也。諸侯本當稅民之類者,今大盡耳,亦不可比於禦。孔子隨魯人之獵較。獵較者,田獵相較,奪禽獸得之以祭,時俗所尚,以為吉祥。孔子不違而從之,所以小同於世也。獵較尚猶可為,況受其賜而不可也!)曰:“然則孔子之仕也,非事道與?”(萬章問孔子之仕,非欲事行其道與?)曰:“事道也。”(孟子曰:孔子所仕者,欲事行其道。)“事道奚獵較也?”(萬章曰:孔子欲事道,如何可獵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孟子曰:孔子仕於衰世,不可卒暴改戾,故以漸正之,先為簿書以正其宗廟祭祀之器,即其舊禮,取備於國中,不以四方珍食供其所簿正之器,度珍食難常有,乏絕則為不敬,故獵較以祭也。)曰:“奚不去也。”(萬章曰:孔子不得行道,何為不去也?)曰:“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後去,是以未嚐有所終三年淹也。(兆,始也。孔子每仕,常為之正本造始,欲以次治之,而不見用,占其事始而退。足以行之矣而君不行也,然後則孔子去矣。終者,竟也。孔子未嚐得竟事一國也三年淹留而不去者也。)孔子有見行可之仕,有際可之仕,有公養之仕。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也。於衛靈公,際可之仕也。於衛孝公,公養之仕也。”(行可,冀可行道也。魯卿季桓子秉國之政,孔子仕之,冀可得因之行道也。際,接也。衛靈公接遇孔子以禮,故見之也。衛孝公以國君養賢者之禮養孔子,孔子故留宿以答之也。)

[疏]“萬章問曰”至“公養之仕也”。○正義曰:此章指言聖人憂民,樂行其道,苟善辭命,不忍逆距,不合則去,亦不淹久。蓋仲尼行止之節者也。“萬章問曰:敢問交際何心也”,萬章問孟子,凡交接之際,當執何心而交接也。“孟子曰恭也”,孟子答之曰:但當執恭敬之心也。“曰:卻之卻之為不恭,何哉”,萬章又問孟子,言卻去之、卻去之而不受,是為不恭敬。然也何哉者?是何然也。“曰:尊者賜之,曰其所取之者義乎”至“故弗卻也”,孟子又答之,言尊長賜己,己乃問之曰:其所取此物寧以義取之乎?不以義取之乎?乃方受之,以此是為不恭敬也。但當受之,不當問尊長所取不義,則卻去之也。謂宜受之,故不可卻去也。“曰請無以辭卻之”至“不可乎”,萬章又問曰:如尊長賜己之物,其所取之不義,但請無以直言不義之辭卻之,但以己心卻去而不受,為取民之不義也,然後飾以他辭而不受,不可乎?故以此問。“孟子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禮,斯孔子受之矣”,孟子又答之,曰:其以物來交己以道理,其接待於己亦以禮度,此孔子受之矣。言其如此交接,則可受之也。“萬章曰:今有禦人於國門之外”至“斯可以受禦與”,萬章又問曰:假使今有人以兵禦人於國門之外者,而奪得其貨物,其來交己也以道理交之,其饋賜己也亦以禮度,如此誠可以受禦奪之物與?“曰不可”至“如之何其受之”,孟子又答之,以為不可受也。且《尚書·康誥》之篇有雲,殺於人而取於貨,[B139]然強暴,為不畏死者,雖凡之眾民,無有不憝惡之也。如此者,是可不待教而後誅殺之者也。言即殺之,更不必待其教命之後也。如若殷受夏之天下,周受殷之天下,所不辭也,無他,以其夏桀、殷紂無道義,當伐之而受其天下也。於今乃竊比聖王之跡,而遂以殺人而受物於人,為之暴烈,如之何可受之?言不可受此之饋也。“曰今之諸侯”至“敢問何也”,萬章又曰:今之諸侯賦稅於民,不以其道,亦如禦人而奪貨者也,苟善其禮以交接之,斯君子且受之,敢問何謂也?“曰子以為有王者作”至“而況受其賜乎”,孟子又謂萬章曰:子今以為後如有王者興作,將比今之諸侯無道而盡誅之乎?其待教之,其不改者乃誅之乎?言必待教之不改者也,夫所謂非其所有而取之者,是為盜也。如充取民賦稅之類至大過者,但義之盡耳,亦未為盜者也。故曰:夫所謂非其有而取之者,是為盜也,充類至,義之盡也。然孟子必以此言者,其意蓋謂今之諸侯雖取於民不以義,然而受教之,猶庶幾能省刑罰,薄稅斂,為善政也,此固在所教而不誅,今萬章乃曰今之諸侯猶禦也,殊不知與禦人之元惡、不待教而誅者異矣。然則萬章之所問,乃雲此者,是其繆也,宜孟子答之此耳。孔子之仕於魯國,魯國之人田獵較奪禽獸,孔子亦田獵較奪其禽獸。然而獵較而孔子猶尚可為,而況受其賜而乃為不可也。言此者,但有道理以交接,則可受而不可辭卻也。“曰:然則孔子之仕也,非事道與”,萬章又問孟子,言如此則是孔子之為仕也,非欲事其道與?“曰事道也”,孟子答之,以為孔子之事是欲行其道也。“事道奚獵較也”,萬章又問曰:孔子既以欲行其道,何以田獵較奪禽獸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孟子又答之曰:孔子所以獵較者,以其孔子仕於衰世,不可以卒暴更變,故先且即簿書而正宗廟之祭器,既欲正其祭器,又不以四方之珍食供簿正祭器,所以獵較而供簿正耳。然而孔子必以獵較禽獸而供簿正祭器,且不以四方之珍食者,但為四方珍食,難常有之,恐後人無珍食以供之,故又絕其祭之禮,所以如此也。“曰奚不去也”,萬章又問曰:言孔子既仕於衰世,不可卒暴更變以行其道,何為而不去而莫仕也?“曰為之兆也”至“淹也”者,孟子又答之曰:孔子所以不去而且獵較者,以其假為行道之始也。兆,始也。然假獵較為兆,既足以行之矣,而君乃不行之者,孔子然後去之也。如此,是以孔子曆聘,未嚐有於一國得終三年淹留而不去也。是其時君不行孔子之兆故也。如得行其兆,孔子遂大行其道,以輔佐其君,雖留而弗去可也。“孔子有見行可之仕”至“公養之仕也”,孟子又因而言孔子有見行可之仕,有際可之仕,有公養之仕。如於魯卿季桓子再三時受,乃語魯君,為周道遊,往觀終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如致番乎大夫,則吾猶可以止。”桓子卒受女樂,又不致番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於魯之南屯地,桓子喟然歎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凡此是孔子有見行可之仕也,以其見既行之後,乃且歎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孰謂非於季桓子有見行可之仕乎?於衛靈公,是際可之仕也。今按《世家》又雲:“衛靈公聞孔子來,喜郊迎,問伐蒲之事。後又問陳於孔子,孔子曰俎豆之事,則嚐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凡此是孔子有際可之仕也,以其接遇孔子,而孔子因言之此,又孰謂非於衛靈公有際可之仕乎?於衛孝公為公養之仕者,《史記》諸家於衛國並無孝公,所謂公養之仕,但言以養賢之禮養孔子也。今按《史記》紀孔子,則亦衛靈公也,據《春秋年表》雲:“衛靈公即位三十八年,孔子來,祿之。”又案《孔子世家》雲:“孔子衛,衛靈公問孔子:‘居魯得祿幾何?’對曰:‘奉粟六萬。’衛人亦致粟六萬。居頃之,或譖孔子,孔子遂去衛。”是則孔子於衛靈公有公養之仕也。如衛孝公,則吾亦未能信,以其無以按據故也。以時推之,則孔子於季桓子受女樂之時,則靈公即位之三十七年也,魯定公十二年也。定公十三年,是衛靈公即位之三十八年也。問陳之時,則即位之四十三年,衛靈公是年卒。後之學者,宜精究之。○注“《康誥》、《尚書》篇名。周公戒成王,封康叔”。○正義曰:案《尚書》雲: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孔安國傳雲:命康叔之誥。康,圻內國名。叔,封字也。雲“殺越人於貨,[B139]不畏死,凡民罔弗憝”,注雲:殺人顛越人,於是以取貨利。[B139],強也。自強為惡,而不畏死,人無不惡之者。言當消絕之。釋雲:越,於也,於也。○注“諸侯滅國五十”。○正義曰:此蓋據經之文也,已在《滕文公》之篇說焉。○注“魯卿季桓子秉國之政”至“答之”。○正義曰:《左傳》定公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杜預雲:“季孫斯也。”雲“衛孝公養賢者之禮養孔子”,不知何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