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上·萬章章句下(凡九章)
[疏]正義曰:此卷即趙注分上卷為下卷也,此卷中凡九章。一章言聖人由力,力有常也,賢者由巧,巧可增也,仲尼天高不可階,它人丘陵猶可逾。二章言聖人製祿,上下差敘。三章言匹夫友賢,下之以德;三公友賢,授之以爵。四章言聖人憂民,樂行其道,不合則去,亦不淹久。五章言國有道則能者處卿相,國無道則聖人居乘田。六章言知賢之道,舉之為上,養之為次,不舉不養,賢惡肯歸?七章言君子之誌,誌於行道,不得其禮,亦不苟往。八章言好高慕遠,君子之道。九章言國須賢臣,必擇忠良,親近貴戚,或遭禍殃。凡此九章,合上卷九章,是萬章有十八章矣。
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誌。(孟子反覆差伯夷、伊尹、柳下惠之德,以為足以配於聖人,故數章陳之,猶詩人有所誦述。至於數四,蓋其留意者也。義見上篇矣。此複言不視惡色,謂行不正而有美色者,若夏姬之比也。耳不聽惡聲,謂鄭聲也。後世聞其風者,頑貪之夫,更思廉;懦弱之人,更思有立義之誌也。)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如己推而內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說與上同。)柳下惠不羞汙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與鄉人處,由由然不忍去也。‘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敦。(鄙狹者更寬優,薄淺者更深厚。)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淅,漬米也。不及炊,避惡亟也。魯,父母之國,遲遲不忍去也,是其道也。孔子,聖人,故能量時宜動中權也。)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伯夷清,伊尹任,柳下惠和,皆得聖人之道也。孔子時行則行,時止則止,孔子集先聖之大道,以成己之聖德者也,故能金聲而玉振之。振,揚也。故如金音之有殺,振揚玉音終始如一也。始條理者,金從革,可始之使條理。終條理者,玉終其聲而不細也,合三德而不撓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智者知理物,聖人終始同。)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由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智,譬猶人之有技巧也,可學而益之。以聖,譬猶力之有多少,自有極限,不可強增。聖人受天性,可庶幾而不可及也。夫射遠而至,爾努力也,其中的者,爾之巧也。思改其手用巧意,乃能中也。)
[疏]“孟子曰伯夷”至“非爾力也”。○正義曰:此章指言聖人由力,力有常也;賢者由巧,巧可增也。仲尼天高,故不可階,他人丘陵,丘陵猶可逾。所謂小同而大異者也。“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至“薄夫敦”,已說上篇詳矣。此言不視惡色,不聽惡聲者,言伯夷清潔其身,不欲以亂色留於明,奸聲留於聰也。於是使聞伯夷之清風者,頑貪之夫莫不變而為廉潔之人,懦弱之夫莫不變而為能有立其剛誌也。聞下惠之和風者,莫不變鄙狹而為寬博,變淺薄而為敦厚也。“孔子之去齊”至“孔子也”,言孔子之去齊急速,但漬米不及炊而即行,以其避惡,故如是也;去魯國,則曰遲遲而不忍行去,此為去父母國之道也。所謂父母國者,孔子所生於魯國,故為父母之國也。大抵孔子量時變,其去國可以速則速,故於齊不待炊而行也;可以久而未去則久之,故於魯國所以遲遲吾行也;可以處此國則處之,故未嚐有三年之淹;可以仕於其君則仕之,故有行可、際可、公養之仕也:凡如此者,故曰孔子如是也。“孟子曰”至“非爾力也”,孟子又曰伯夷之行,為聖人之清者也,是其不以物汙其己,而成其行於清也;伊尹之行,為聖人之任者也,是其樂於自為,而以天下之重自任也;柳下惠之行,為聖人之和者也,是其不以己異於物,而無有所擇也。唯孔子者,獨為聖人之時者也,是其所行之行,惟時變,可以清則清,可以任則任,可以和則和,不特倚於一偏也,故謂之孔子為集其大成、得純全之行者也。閏集大成,即集伯夷、伊尹、下惠三聖之道,是為大成耳。如所謂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是孔子之清,而不至伯夷一於清也;佛召而欲往,是孔子之任,而不至伊尹一於任也;南子見所不見,陽貨敬所不敬,是孔子之和,而不至下惠一於和也。然則伯夷、伊尹、下惠,是皆止於一偏,未得其大全也,而孟子亦皆取之為聖者,蓋伯夷、伊尹、下惠各承其時之有弊,不得不如是而救也。以孔子觀之,又能集此三聖而為大成者也。方伯夷之時,天下多進寡退,而伯夷所以如是潔己不殉。方伊尹之時,天下多退而寡進,而伊尹所以如是而以天下為己任。方下惠之時,天下多潔己而異俗,而下惠所以如是俯身而同眾。故伯夷承伊尹之弊而救之清,下惠承伯夷之弊而救之和。孔子又承而集之,遂為大成者。誰謂伯夷、伊尹、下惠救時弊如此,可不謂為聖者耶?雖然,孟子取為三聖,其言又不無意於其間也。言伯夷但聖之清者也,以其取清而言之矣;伊尹但聖之任者也,以其取任而言之矣;下惠但聖之和者也,以其取和而言之矣;孔子之聖則以時也,其時為言,以謂時然則然,無可無不可,故謂之集其大成,又非止於一偏而已。故孟子於下故取金聲玉振而喻之也,言集大成者,如金聲而玉振之者也。金聲者,是其始條理也,言金聲始則隆而終則殺者也,如伯夷能清而不能任,伊尹能任而不能和,下惠能和而不能清者也;玉振之者,是其終條理也,言玉振則終始如一而無隆殺者也,如孔子能清、能任、能和者也,所以合金聲而玉振之而言也,以其孔子其始如金聲之隆,而能清、能任、能和,其終且如玉振無隆殺,又能清而且任、任而且和、和而且清,有始有終,如一者也。然則孟子於此,且合金聲玉振之條理而喻歸於孔子,是其宜也。然而始條理者,是為智者之事也;終條理者,是為聖人之事也。以智者而譬之,則若人之有巧也’以聖人而譬之,則若人之有力也。如射於百步之外,為遠其射至於百步之外,是人之力也;其所以中的者,非人之力也,以其人之巧耳。此譬伯夷、伊尹、下惠但如射於百步之外,能至而不能中;孔子於射能至,又能中者也。蓋能至,亦射之善者矣;而能至能中者,又備其善者也;能清、能任、能和,是聖人之善者也;能時,又備其聖人之善者也。此一段則孟子總意而解其始終條理也,而始終條理又解金聲玉振者也,金聲玉振又喻孔子集三聖之大成者耳。蓋條理者,條則有數而不紊,理則有分而不可易也。○注“夏姬鄭聲”。○正義曰:雲“夏姬”者,按《史記》雲:“夏姬,夏徵舒之母,陳大夫禦叔之妻,三為王後,二為夫人,納之者無不迷惑。陳靈公與大夫孔寧儀共通於夏姬,廢失朝政。徵舒遂殺靈公及申公蓋,將夏姬來奔於晉,晉人殺巫臣,又娶夏姬。”凡此是也。雲“鄭聲”者,已說於《公孫醜》篇。○注“伯夷清、伊尹任、柳下惠和,孔子時行則行,時止則止”者。○正義曰:已說於上篇。
北宮問曰:“周室班爵祿也,如之何?”(北宮,衛人。班,列也。問周家班列爵祿,等差謂何?)孟子曰:“其詳不可得聞也。諸侯惡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軻也嚐聞其略也。(詳,悉也。不可得備知也。諸侯欲恣行,憎惡其法度妨害己之所為,故滅去典籍。今《周禮》司祿之官無其職,是則諸侯皆去之,故使不複存也。軻,孟子名也。略,粗也。言嚐聞其大綱如此矣。今考之《禮記·王製》則合矣。)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公謂上公九命及二王後也。自天子以下,列尊卑之位,凡五等。)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諸侯法天子,臣名亦有此六等,從君下至於士。)天子之製,地方千裏,公侯皆方百裏,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凡四等。不能五十裏,不達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凡此四等,製地之等差也。天子封畿千裏,諸侯方百裏,象雷震也。小者不能特達於天子,因大國以名通,曰附庸也。)天子之卿受地視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視,比也。天子之卿、大夫、士所受采地之製。)大國地方百裏,君十卿祿,卿祿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公、侯之國為大國,卿祿居於君祿十分之一也,大夫祿居於卿祿四分之一也,上士之祿居大夫祿二分之一也,中士、下士轉相倍。庶人在官者,未命為士者也,其祿比上農夫。士不得耕,以祿代耕也。)次國地方七十裏,君十卿祿,卿祿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伯為次國,大夫祿居卿祿三分之一也。)小國地方五十裏,君十卿祿,卿祿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子、男為小國,大夫祿居卿祿二分之一也。)耕者之所獲,一夫百畝,百畝之糞,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獲,得也。一夫一婦佃田百畝,百畝之田加之以糞,是為上農夫,其所得足以食九口。庶人在官者,食祿之等差,由農夫有上、中、下之次,亦有此五等,若今之鬥食、佐史、除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