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又勸貫忠道:“兄長恁般才略,同小弟到京師覷方便,討個出身。”貫忠歎口氣說道:“今奸邪當道,妒賢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帶,忠良正直的,盡被牢籠陷害。小弟的念頭久灰。兄長到功成名就之日,也宜尋個退步。自古道:‘雕鳥盡,良弓藏。’”燕青點頭嗟歎。兩個說至半夜,方才歇息。
次早洗漱罷,又早擺上飯來,請燕青吃了,便邀燕青去山前山後遊玩。燕青登高眺望,隻見重巒迭障,四麵皆山,惟有禽聲上下,卻無人跡往來。山中居住的人家,顛倒數過,隻有二十餘家。燕青道:“這裏賽過桃源。”燕青貪看山景,當日天晚,又歇了一宵。
次日,燕青辭別貫忠道:“恐宋先鋒懸念,就此拜別。”貫忠相送出門。貫忠道:“兄長少待。”無移時,村童托一軸手卷兒出來,貫忠將來遞與燕青道:“這是小弟近來的幾筆拙畫。兄長到京師,細細的看,日後或者亦有用得著處。”燕青謝了,教軍人拴縛在行囊內。兩個不忍分手,又同行了一二裏。燕青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不必遠勞,後圖再會。”兩人各悒怏分手。燕青望許貫忠回去得遠了,方才上馬。便教軍人也上了馬,一齊上路。不則一日,來到東京,恰好宋先鋒屯駐軍馬於陳橋驛,聽候聖旨,燕青入營參見,不題。
且說先是宿太尉並趙樞密中軍人馬入城,已將宋江等功勞奏聞天子。報說宋江等諸將兵馬,班師回軍,已到關外。趙樞密前來啟奏,說宋江等諸將邊庭勞苦之事。天子聞奏,大加稱讚,就傳聖旨,命黃門侍郎宣宋江等麵君朝見,都教披掛入城。宋江等眾將遵奉聖旨,本身披掛,戎裝革帶,頂盔掛甲,身穿錦襖,懸帶金銀牌麵,從東華門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見天子,拜舞起居,山呼萬歲。皇上看了宋江等眾將英雄,盡是錦袍金帶,惟有吳用、公孫勝、魯智深、武鬆身著本身服色。天子聖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進勞苦,邊塞用心,中傷者多,寡人甚為憂戚。”宋江再拜奏道:“托聖上洪福齊天,臣等眾將雖有中傷,俱各無事。今逆虜投降,邊庭寧息,實陛下威德所致,臣等何勞之有?”再拜稱謝。
天子特命省院官計議封爵。太師蔡京、樞密童貫商議奏道:“宋江等官爵,容臣等酌議奏聞。”天子準奏,仍敕光祿寺大設禦宴,欽賞宋江錦袍一領,金甲一副,名馬一匹。盧俊義以下給賞金帛,盡於內府關支。宋江與眾將謝恩已罷,盡出宮禁,都到西華門外,上馬回營安歇,聽候聖旨。不覺的過了數日,那蔡京、童貫等那裏去議甚麼封爵,隻顧延挨。
且說宋江正在營中閑坐,與軍師吳用議論些古今興亡得失的事,隻見戴宗、石秀各穿微服,來稟道:“小弟輩在營中兀坐無聊,今日和石秀兄弟閑走一回,特來稟知兄長。”宋江道:“早些回營,候你們同飲幾杯。”戴宗和石秀離了陳橋驛,望北緩步行來。過了幾個街坊市井,忽見路旁一個大石碑,碑上有“造字台”三字,上麵又有幾行小字,因風雨剝落,不甚分明。戴宗仔細看了道:“卻是蒼頡造字之處。”石秀笑道:“俺們用不著他。”兩個笑著,望前又行。到一個去處,偌大一塊空地,地上都是瓦礫。正北上有個石牌坊,橫著一片石板,上鐫“博浪城”三字。戴宗沉吟了一回,說道:“原來此處是漢留侯擊始皇的所在。”戴宗嘖嘖稱讚道:“好個留侯!”石秀道:“隻可惜這一椎不中!”
兩個嗟歎了一回,說著話,隻顧望北走去,離營卻有二十餘裏。石秀道:“俺兩個鳥耍了這半日,尋那裏吃碗酒回營去。”戴宗道:“兀那前麵不是個酒店?”兩個進了酒店,揀個近窗明亮的座頭坐地。戴宗敲著桌子道:“將酒來!”酒保搬了五六碟菜蔬,擺在桌上,問道:“官人打多少酒?”石秀道:“先打兩角酒,下飯但是下得口的,隻顧賣來。”無移時,酒保旋了兩角酒,一盤牛肉,一盤羊肉,一盤嫩雞。兩個正在那裏吃酒閑話,隻見一個漢子托著雨傘杆棒,背個包裹,拽紮起皂衫,腰係著纏袋,腿繃護膝,八搭麻鞋,走得氣急喘促,進了店門,放下傘棒包裹,便向一個座頭坐下,叫道:“快將些酒肉來!”過賣旋了一角酒,擺下兩三碟菜蔬。那漢道:“不必文謅了,有肉快切一盤來,俺吃了,要趕路進城公幹。”拿起酒,大口價吃。戴宗把眼瞅著,肚裏尋思道:“這鳥是個公人,不知甚麼鳥事?”便向那漢拱手問道:“大哥,甚麼事恁般要緊?”那漢一頭吃酒吃肉,一頭夾七夾八的說出幾句話來。
有分教:宋公明再建奇功,汾沁地重歸大宋。畢竟那漢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