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有一種情,叫相依為命 24.妹妹長大了(2 / 2)

“文迪怎樣!”文迪是我們養的小狗,是她來看我們時最喜歡的玩伴。

惠珍成年後,對別人的感受有很強烈的反應。我們大笑,她笑得比我們更厲害。我們難受,她會感到焦慮,甚至迅速發展到歇斯底裏。她集中各人的苦惱,不但感同身受,還加倍表達出來。

有時惠珍會令我很驚訝。有一次,我回娘家照料動完手術更換髖關節的母親,丈夫打電話來,告訴我一位好友突然去世。我十分痛心。我跟那朋友非常親密,卻連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了。

惠珍很自然地體會到我的悲傷,無論我去哪裏,都陪伴著我。一天傍晚,我在客廳邊鋪了地毯的樓梯上獨坐,惠珍忽然來到身邊,抱著我,頭枕在我肩上。“一切會好的,佩心,一切會好的。”她發音清晰,準確無誤,我哭了,她則不停輕拍我的左肩。

惠珍成為我家一分子後許多年,我才在心底裏把她當做妹妹,而不再強調她隻是我的“養妹”。介紹她時,我會簡簡單單地叫她做“妹妹”。她立即注意到其中的區別,還經常提醒我:“佩心,我們是姊妹,對嗎?”

她有時會以擁抱、親吻或一句輕輕的“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來提醒我。

有一天下午,母親打電話來,聲音虛弱,沒精打采地說:“社工明天要來家裏,和我們商量給惠珍找個新家庭。”她心靈深處的痛楚,經電話線千裏傳來,在我心中引起共鳴。

社會服務部非常清楚我父親已經一把年紀了(媽媽八十一歲,爸爸七十六歲),身體虛弱,決定把惠珍帶走:為了惠珍自己,也為了我父母。

他們知道惠珍在我家住了三十五年,名副其實是家庭一分子。怎樣安置惠珍,他們自然須征詢我父母意見,並保證不會匆忙行事。媽媽和爸爸要求,最好把惠珍送到普通基督徒家庭,而不是團體家庭或康複機構。

事情奇跡般順利。社會服務部找到個完全符合我們條件的家庭,而惠珍拜訪了那家庭幾次之後,她愛上了她的“新朋友”。她知道那家人喜歡她,接受她,而且還有一條友善的大狗;但她還不知道將要搬去那裏長住。

惠珍在我家的最後一個夏季,父母和她開著露營車穿越三個省來探望我。過去九年,我注意到父母和惠珍正逐漸交換角色。惠珍對媽媽、爸爸,以及露營車有強烈的保護欲。她是個一絲不苟的管家:對用什麼碗碟很挑剔,經常打掃,並堅持爸爸每天要午睡。她越來越成熟了。

那次來探望我,她顯得心事重重,似乎感覺到什麼,又似乎要在心裏為些事情做好準備。

回到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後,有一天,社工帶惠珍去喝咖啡,告訴她,幾星期後就要離開父母的家,但保證她仍可以經常回去探望,就像我和寶華一樣。那天傍晚,我打電話回去,惠珍說要跟我聊幾句。我心,裏一沉,知道未必可以了解她的說話。但她每個字也說得很清楚,而且流露出無限悲哀。

“我要走了,佩心,我要走了。”接著她把話筒給了母親。母親聲音很小,說惠珍沒吃晚飯。惠珍從來不會不吃晚飯:食物能給她安慰,又永遠不會嘲弄她。

我很擔心,但惠珍搬家的事順利得令所有人意外。有時候,惠珍以為旁邊沒有人看見,會暗自落淚。她不再像以前那樣,迫不及待將情緒表露無遺;現在懂得靜靜地由別人決定她的命運。她以神賦予的力量,表現出令我們刮目相看的包容和成熟。

離家開始新生活前,惠珍選了一些洋娃娃帶去新家,把剩下的十個整整齊齊排在床頭。臨行前,她溜進房間,走到床前,抱起一個她的“孩子”,答應會回來看她;然後逐一抱起其他娃娃,說一遍同樣的話,在她們臉上印上親吻,說深愛她們,叫她們等她回來。

我妹妹方惠珍,是個有顆童心的非凡女人,出入意料地通過了生活中最複雜的考驗,像家裏其他孩子一樣,終於長大成人離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