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淩白能清楚地觸摸到自己國家百姓所留下的冰冷的淚水和絕望的眼神。
再往外城的南門望去,硝煙四起的戰場上,戰火紛飛,茅與戟爭鋒相對,在紛亂的交戰中,嘶吼哀叫聲不斷。
天,還未黑,卻有了這江山暗無天日的昏黃暗影。
“王爺,臣知道你的心裏一直怨憤,你二十五年活在孤獨的世界裏,剛有了想要守護的人,卻被無情地召了回來。可是,你看城上城下那些奮勇抗敵的遼國百姓軍士,他們都明白失去了家園的人們,也會失去了做人的尊嚴,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失去了祖祖輩輩的姓氏,在這條苦難的路上,將像動物一樣生活。”
跟在展淩白身後的樸濟,仰天長歎道:“這樣動蕩不安的塵世,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即使擁有強大的力量,也無法改變,如同一場無法醒來的夢境,皇上,你身體裏流著大遼的血液,你就必須要承擔這個責任。”
責任嗎?展淩白挑起嘴角,好久不見的嘲諷一樣的笑意再次出現。自己被秘密養了二十幾年,一身孤寂,滿身血腥,就隻為了要在最艱難的時刻挑起一個國家嗎?
想起多年來,樸濟交給他的各種任務,似乎都是為了遼國服務的。原來那時結局就已經注定了。隻是自己直到現在才了悟罷了。
站到城頭,望著城下黑壓壓的數萬軍隊,展淩白並不懼怕。他向來是不怕生死的。既然一定要他來承擔這份責任,那麼好吧,城在他在,城亡他亡,可……苑昭禾呢?他們未出世的孩子呢?
展淩白隻覺得無限悲傷。
苑昭禾坐在後堂的床榻上,喚進來守在外麵的小侍女問道:“今兒是第幾天了?”
“第……十天了!”
貼身侍候的小侍女明白,她在問路維青離開大遼的日期。
自從他那夜接了任務離開,到現在整整十天了,苑昭禾每天都要問一次,其實前殿的那些將軍們,也每天都算著。
城外已經被圍了七日,兵士們奮死抵抗,護得外城未失。可木朝的軍隊進攻得一日猛過一日,若再無援兵趕來……
小侍女雖小,卻也是明白的,回話時,語氣裏也帶了傷感。
“去幫我一些粳米好嗎?”
小侍女垂頭帶出些哭腔道:“廚房裏……沒有米……隻有一些麵粉。”
戰事打了近一年,聖京也被圍了幾個月,雖說是從外麵一點點地包圍到了裏麵,可這幾個月裏,糧食耗損也極其嚴重。本來聖京儲備的物資是可以堅持三年之久的,但從四處城池裏敗退回的大軍皆糧草殆盡,展淩白為了穩定軍心,下旨開了國庫。兵士要是吃不飽飯,怎麼去打仗。
“這樣啊,那去拿些麵來吧,隻能委屈路維青吃麵條了。”苑昭禾強忍著拋去語氣裏的低落,勉強笑了出來。
“我這就去。”
時過二更,大殿之內,人心緊張,全都盯著殿門口。
展淩白更是站在殿門入口的地方,神色凝重,苑昭禾把做好的麵條放到了桌案上,扶著腰側,慢慢地走到展淩白的身邊,拉開他緊握成拳的手,握在自己的兩手中央,笑著安慰道:“沒事的,一會兒他就能回來了,他一定會回來的。”
展淩白並不說話,隻是眼神越發的煥散。
“也許他根本不會回來了,趁此逃了……”
不知哪個角落裏有一個人憤憤地說道,話還未說完,便被展淩白反手一掌帶起重重的掌風扇了出去。
展淩白還想動第二下時,苑昭禾連忙把他攔了下來。
苑昭禾用力地抱住展淩白已經開始顫抖的身體,眼看著他的麵色變得蒼白難看,也跟著難過,卻又不能不強抑著,她看著展淩白,神色堅定地說:“我相信路維青,他隻要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回來。”
在紅塵無限的光華中,那種感情是沒有色的酒,是沒有牆的家,那份沉澱澱的兄弟情,如果還不值得信任,這世間還有什麼是可以信任的呢?
殿外沉重的灰暗將人心壓黑。蒼白的月,寒冽慘白的光,落在地上,顯出一片難言的坎坷。
三更的梆聲響過,展淩白的臉色更沉鬱了,他怕的不是路維青真如那個人所說的逃跑了,他怕的是路維青……
“他回來了!”
隨著殿外大門處傳來的兵士傳報聲,整間大殿瞬間沸騰了起來。
展淩白更是一個箭步地竄出殿外,迎麵撲上那跌跌撞撞的青色影子,一把扶住他,急道:“路維青!”
“苑……昭禾,我……我答應過……十天之內回來……吃她做的粥……,我……我回來了……”一頭紮倒在展淩白懷裏的路維青,青色的衣衫大半都被鮮血染紅,氣息奄奄,卻還是勉力笑著。
“你別說話,不會有事的,醫官在哪裏?”
展淩白攔腰抱起路維青,邊喊著邊快步返回了大殿,其他的人也圍了上來。
“路維青!”
展淩白把路維青側放到床榻上,隻見路維青後背上赫然插立著五支羽箭。有一根從後胸直穿過前胸,箭尖清晰可見。
苑昭禾端著已經冷了的麵條走了過來,強忍著眼眶裏的淚水說:“沒有……粳米,隻有麵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