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關係,我其實……最喜歡……麵條……”
路維青壓下一口湧到喉間的血,彎起了唇角,笑得那麼輕鬆,血液卻還是順著薄唇一點點地流出。
“路維青……”
展淩白執起路維青的手,扶起路維青。手剛要搭到後背上,就見路維青搖頭說道:“不要浪費內力了,西夏……西夏不肯出兵,我已經想盡了辦法……,我抓了他們的太子……威脅……他們……還是不肯……”
“別說了,我知道。”
路維青能闖過十裏連營,殺回被木朝軍隊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聖京,隻憑這一點,路維青做得已經夠了。原來悲傷到極致,連哭都是一種奢望了,展淩白隻覺得心裏無比的疼痛,眼淚卻一點也流不出來。
“我……我一點……一點也……不後悔,生在哪裏是天定的,和誰做兄弟卻是自己選的,死……死也……值……”
漆黑的眩暈中……
心髒漸漸窒息無力……
徹骨的寒冷……
眼前展淩白的影子越發的模糊……
路維青漸漸垂下眼簾,那些過往都被這沉重的東西覆蓋,蒼白的唇角勾出一抹輕柔的笑容,唇片上最後的血色已經褪盡……,連身體的最後一絲餘溫,也變得冰冷……
展淩白久久地不鬆手,把路維青完全沒有了生命氣息的身體摟在懷裏。
凝視著殿內昏黃的燭火,依稀象那時溫暖的模樣,曾經的快樂卻都隨風而去,留下的隻有生死相離、蝕骨的心痛。
木朝的大隊人馬又發起了第三次的總攻,來勢凶猛。
冬日的暮色中,紅色衣甲的步兵騎兵已經聚到城門之下,黑蒙蒙一片,大纛旗上的“印”字依稀可見。大地在許多馬蹄踐踏之下,四處城頭,被多次衝殺,爬上無數的敵國士兵,卻被守在那裏的士兵頑強地打下。
一次又一次的衝峰,一次又一次的還擊……,血紅的晚霞在漸漸消退,鮮豔的朝霞在悄悄升起……經過一天一夜的戰鬥,總算把敵人阻止在外牆之內。
展淩白身心俱疲,在看到敵人終於撤到戰壕以後,倒在了牆頭之上。
“淩白,”苑昭禾登上了城頭。
“你沒事吧?”展淩白伸手扶住了她,一起坐到了牆頭裏側的蒲草堆上。
“我在城裏,當然沒事,有事的是你才對。”苑昭禾抬起手,手帕早就不知何時扔掉了,便用衣袖抹去展淩白額上臉頰沾著的血。
“如果木朝再攻,我們可能守不住了,”展淩白聲音有些沙啞,“我這輩子虧欠最多的人,就是你。我沒有讓你過上一天好日子,除了讓你跟著我擔驚受怕,顛沛流離,我什麼都沒能給你。”
她輕輕一笑:“如果我所喜歡的就是這些呢?”
他卻並沒有因為她的微笑而釋然,眼神裏依然流露出猶豫與決絕,低聲說道:“你和我在一起,果真不後悔嗎?”
她沒有說話,從衣袖內掏出一隻短小精致的玉簫,將頭依靠在他的懷裏,靜靜地聆聽著他的心跳聲。
他接住了玉簫,將它放到唇邊,輕輕地吹奏起來。
又是一個難眠的深夜。
趙無極踱到中軍大帳的門口,恍惚聽得對麵的城裏,傳來嫋嫋蕭聲,伴著委婉笛音,簫笛合鳴,洋洋盈耳,雖帶著淡淡的淒涼,卻有無限的平靜安謐。
苑昭禾就在對麵城內,與那個展淩白在一起。
甚至有一次,他隱約看見了城牆上她的身影,雖然隔得那麼遠,卻還是能一眼認出,她在城牆上來往送水,一身戎裝,卻是紅妝不讓須眉,依然如同當年那樣婉約動人。今晚這簫聲定是她吹出的,這一年未見,她……是否還好?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思念這種東西就像滴落在掌心裏的水,看著幹了,卻是滲入到了皮肉中,溶合到了心裏。怎麼也無法忘記了。
木遼之間的戰事,三日之內必定見分曉。
盡管遼國王子展淩白武功高絕、智慧過人,可以他一人之力,並不能扭轉遼國微弱的大勢全局,一旦城破,他可以生生俘虜他們二人,也可以將那個他痛恨至極的男人、奪走了他最愛之人的男人碎屍萬段。
然而她呢?
該怎麼處置她?
雖然當初心中有無限的恨,現在卻都想得透徹明白了,疏遠她,懲罰她,結果折磨的都是自己。
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你永遠都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來臨,也許是相濡以沫,也許是一眼萬年,也許是……不知不覺的心動,然後無可救藥地淪陷在她的一顰一笑裏,她快樂,你便快樂,她哭泣,你便心痛。
木朝皇室的重華宮,還為她留著,也許現在不愛,但總有一天……即使沒有那一天,隻要她還在身邊,那也是一種幸福,總勝過生離死別。
苑昭禾……早晚還是他趙無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