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孤容黯黯
夜已經很深了,銅鶴立嘴上的長明燈已經點上,兩排的紅燭在偶爾吹過的穿堂風中搖曳。不知哪間宮殿裏,傳來的悲歌蕭滑而過,驚得殿外梧桐樹上的寒鴉飛離,一番蕭瑟景,一幅殘秋圖。
秋色越濃,冬意漸起。
苑昭禾倚在殿前伸出的回廊紅柱處,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信手拿起掛在衣襟上的玉簫,一曲嗚咽清冷的簫聲,悲悲切切、飄飄散散地籠在宮殿的上空,更顯得夜涼如水,自古逢秋悲寂寥,秋風秋雨愁煞人,終是誰使簫聲澀,殘紅落肩頭,恍惚迷離。
思念,並不會隨著時間一天一天流過,反而像被雨水衝刷,更留下斑斑痕跡,想忘卻終不能忘。
月餘的宮廷生活,並未使苑昭禾磨去腦海中對展淩白的思念,相反,對他的印象愈加的深刻了,她常常會記起展淩白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就連那些當時隻是安慰或是敷衍的話語,她也不舍得遺忘。她清晰地記得,他曾經說過,等有機會的時候,一定會帶她去大漠,看那裏的煙,那裏的黃沙,還有那裏的落日。現在想來,是多麼的諷刺!
——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
這句民謠很小的時候,苑昭禾就能背出了,心中卻從不以為然。成為東宮裏尊貴的皇太子妃又能怎麼樣?誰稀罕這富貴榮華,哪裏比自由來得快意,又哪裏比和相愛的人在一起珍貴。宮裏沉悶的氣氛,處處透露著陰謀算計,步步都是危局,哪一步走得不小心了,前麵都是萬丈深淵,這種生活何來幸福可言?
苑昭禾心中的幽怨,隨著簫聲悠悠傳出,宛如一腔無人可訴的思念。
趙無極辦理完當天的公務,從禦書房裏走出來,剛踏進東宮大門,聞得側殿內簫聲陣陣,便信步走去。隻見紅柱旁,倚著一個落寞的背影,混著慘淡不明的白色月光,愈發比襯得悲涼。
那簫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溫和中有些迷茫,含蓄中有些幽綿,澀澀的有種要擦傷喉嚨一般的傷感。
趙無極忍不住駐足,站到了苑昭禾所站之處的側麵廊道小路處。
她在深秋夜色穿著一件白色紗裙,腰間用水藍絲軟煙羅係成一個淡雅的蝴蝶結。墨色的秀發上輕輕挽起斜插著一支薇靈簪。忽明忽暗的燭光並著夜色,把個雪白肌膚晃得晶瑩如玉,未施粉黛的素顏,比盛妝之時,更美上幾分。一陣夜風吹過,撩起白色的紗衣,竟似有乘風歸去、羽化成仙的美侖美奐之感。
這時的苑昭禾,是趙無極所不了解,也從未看過的。
這段時間以來,苑昭禾在他的麵前都是端莊嫻雅、進退得當的。每次開口應答,她雖不像自己身邊的其她女子一樣帶著討好,卻也有一點淺淺的恭順,像一朵盛放的牡丹花,耀人眼目卻又寬大包容,決不像今晚這般,人雖然優美,那股子從骨髓裏散發出的哀傷,卻讓人不能不為之心顫,此時的她猶如一朵午夜靜靜開放的曇花,美得人間而不人煙,用手裏的簫聲訴說著一個故事。
在這樣一個妖嬈的夜晚,在這無人的側殿回廊裏,他的新婚妻子,竟然以這樣的一種姿態,到底是要向誰發出……如此哀傷的抱怨?
趙無極停下了腳步。
他知道,假如這時候他貿然闖過去,她一定會收斂起所有的憂傷哀怨,重新變成東宮內那個溫柔賢惠的太子妃。而那樣的她,就仿佛一幅沒有靈魂的圖畫,隻剩下一個軀殼留在人間,精神好像早早地消散了,完全沒有此時動人心魄的舉止。
一個手持著宮燈的侍女恰巧從這裏路過,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暗處的趙無極,連忙按規矩屈膝行禮。
趙無極正想揮手讓她不要發出聲音退下就好,卻已經來不及。
夜色太暗,那侍女根本沒有看出趙無極的意圖,按往常的習慣低垂下頭,謙卑地說道:“奴婢參見太子殿下!”
隨著她參拜的聲音,那邊的簫聲也嘎然而止。
趙無極揮了揮手,示意那名侍女退下,那邊執簫的苑昭禾也立刻回過頭,移步從回廊裏走了過來,恭順地說:“臣妾參見太子殿下!”
果然如他所料,苑昭禾見過禮後,再抬頭時,那眉眼裏噙著的就是他所熟悉的溫雅笑容了。
“愛妻不必多禮。你我本是夫妻,隻要不是在外人麵前,不要有這麼多的禮數,”趙無極彎腰扶起她,輕聲叮囑著,“本宮的名諱,你也可以直接稱呼,本宮以後也會喚你……昭禾。”
“臣妾遵命。”苑昭禾恭順地應答著。
趙無極伸手握住苑昭禾拿著簫的那隻手,另一手也握到苑昭禾的另一隻手上,讓她和自己一起握著那支玉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