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無情有思
新婚三朝,趙無極與苑昭禾按禮參拜太廟,直至午後時分一行才回到東宮。
兩人乘坐的龍鳳輦到了東宮門首,照例是趙無極先下了輿,他站定之後回頭看了一眼苑昭禾,並沒有向先前在朝華殿前一樣伸手去扶她,隻是遠遠地注目。
苑昭禾借著侍女們的攙扶,彎腰下了鳳輿,她隻覺得秋日暖陽格外炫目,下輿時有些眼花繚亂,下意識地握緊了身旁侍女的手腕。
趙無極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卻見剛剛站好的苑昭禾突然搖晃起來,整個人都向後傾側,驚得一旁侍候的侍女們連忙去扶,卻還是擋不住她倒地的趨勢,眼看著一個光彩照人的太子妃萎靡地倒在地上。
趙無極臉色遽變,他迅速大步上前,將摔倒的她抱起來,卻見懷裏的人緊閉著眼目,臉色早已是一片蒼白了。
他心頭既驚且急,對著身邊的小內侍們喝道:“都杵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快去傳禦醫過來!”
眾人見太子動怒,早已嚇得忙亂一片,扶人的扶人,請醫的請醫,心中卻都暗自納罕:剛才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莫名其妙就在秋陽底下暈死過去了呢?莫非招惹了什麼邪祟物事不成?
一眾侍女們將昏迷不醒的苑昭禾簇擁進殿內,又妥善安置到龍鳳榻上,被加急傳來的禦醫也在殿外候著了。
趙無極一見禦醫,立刻沉著臉說:“你們仔細看看去,太子妃所患的究竟是什麼症候?病情無論是好是壞,都要如實稟報本宮,若有半點欺瞞,本宮絕不輕饒!”
禦醫惶恐地應了一聲“是”,隨即奔走到龍鳳榻前,他理了理衣襟跪好,恭恭敬敬地行過問安之禮後,才敢行望切之術。
趙無極緩步走進帳幔之內,親自盯著禦醫診視。
半晌後,禦醫才撤回了號脈息的手,轉身向趙無極叩首,回稟道:“臣稟太子殿下,娘娘所患並非病症,而是中毒之象。隻因體內積毒未消,又連近日勞頓煩鬱,因此造成昏迷,並沒有性命之憂,細加調養必可痊愈。”
趙無極一聽“中毒”,不免皺起眉頭追問道:“她中毒了?是什麼毒?”
“依臣愚見,娘娘所中之毒應該是……應該是……”
趙無極見禦醫吞吞吐吐,不禁有些惱怒,斥道:“本宮麵前,有什麼不能說?速速從實講來!”
禦醫見他催問,又環顧了一下左右,才鼓起勇氣低聲說道:“娘娘所中之毒,就是……是……鸞影!”
“鸞影”二字出口,不僅趙無極的臉色變了,連遠遠侍立在一旁的內侍馮保都暗自吃了一驚。
這種毒藥,始作俑者據說是木朝太祖皇帝後宮的一位懂得醫術的嬪妃,起初亦是太祖鸞宮中人,頗受寵幸,後因故被太祖皇帝冷落,幽居於落葉宮內,天長日久由怨生恨,遂集禦花園中有毒性之九種花草,經過精心調配製成一種無色無味的劇毒,起名為“鸞影”,並將其傾倒入流經鸞宮的小溪之內。鸞宮內諸妃都有晨起用清溪水盥洗容顏的習慣,後來鸞宮內無數宮妃或瘋癲或離奇暴斃,太祖皇帝震怒,責令宮中徹查,終於被太醫院一名禦醫查出了端倪。
太祖皇帝雖然處死了那名喪心病狂的嬪妃,卻對此毒依然心有餘悸,不但一把火燒了那名嬪妃所居住的宮殿、將她所有的遺物藥典全都焚毀,甚至連近身服侍她的宮女們都一並處死了,隻求從此斬草除根,在宮中斷絕“鸞影”之毒。
“鸞影”出自木朝宮廷,太醫院都知道這段典故,如今新嫁入宮的太子妃反而中了這種早已滅絕的劇毒,其中周折就頗耐人尋味了。
禦醫頓了一下,接著說:“太子殿下不必過於憂心,關於這‘鸞影’之毒,臣曾在太醫院內藥典庫內翻閱過記載,毒性雖然奇特,解之也並不難,就是……娘娘身上餘毒未清之前,殿下不宜與娘娘過於接近。”
他說話雖然隱晦,趙無極卻一聽就明白。
“鸞影”之毒無色無味,但可以通過溪水接觸皮膚而令人中毒死亡,可見其毒性之霸道,苑昭禾身上帶有這種毒性,與她“親密接觸”自然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就算是夫妻同床共枕都要特別小心,更不用說新婚魚水之歡了。即使禦醫不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應該暫時離她遠一點。
但是,苑昭禾身上的毒從何而來?
趙無極忍下了心頭的狐疑,對禦醫說道:“本宮知道了。依你看,娘娘身上的毒性入體有多久?還需要多久才能治好?”
禦醫沉吟了半晌,才說:“此毒藥性極其強悍,中毒三日內必定會毒發,太子妃娘娘入宮才不過三日,如果三日內娘娘不曾出宮,那麼此毒應是來自內廷……臣雖然難以判斷娘娘的毒是從何處得來,但是看毒性情況,大約還需要半年之久才能徹底解除。”
禦醫的判斷,不禁讓趙無極心中一動,苑昭禾分明是在宮中中毒,然而她初來乍到,後宮中有誰要如此對付她?這絕跡數年於宮中的“鸞影”重現,顯然非同小可,如果不嚴加查辦,誰知道下一個遭殃的嬪妃會是誰?
他猛然想起了一件事,表麵卻不肯露出,隻說:“此事務必保密,在本宮查明真相之前,不可對任何人言說。娘娘的病你須盡心醫治,越快治愈越好,先退下吧!”
偏西的斜陽透過粉色的帳幔,照射在龍鳳榻上。
不知過了多久,閉目平躺在床上的苑昭禾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呢喃,一直站在月洞窗前的趙無極聽見她的聲音,移步走到床前。
她仿佛並沒有完全蘇醒過來,嘴唇輕輕地翕動著,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淩白……淩白……”
盡管她的聲音很淺很低,帶著些許含混不清,但“淩白”兩個字,還是趙無極真切地聽進耳內——“淩白”,這是什麼?是一個人的名字嗎?轉瞬之間,他的心頭不禁縈繞著無限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