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淡定,後宮中人不常有,正因為不常有,所以未必是一件好事,或許恰恰相反,正是壞事。
雖然太子下令太醫院及宮中諸人“封口”,不得透露太子妃身中鸞影劇毒之事,但是從太子言行之中分明可以感覺到,他對此事的關切程度決不是一星半點。太子妃苑昭禾所中之毒既然來自宮中,那下毒之人必定就在宮內,他們的目標可能是針對東宮太子,也有可能是針對太子妃一族。如果是前者,諸皇子及其母妃都脫不了幹係;如果是後者,倒或許是景妃宮內爭寵多年隱藏下的禍患。
馮保正在暗自思忖著,忽然見前方行走著的趙無極頓住了腳步,回頭吩咐他說:“今晚接蘇琰進宮來,叫她到東宮鬆濤閣等我。”
不到一天,新進宮的皇太子妃因“嚴重水土不服”引發昏迷一事,在後宮妃嬪中飛快地傳播開來,立刻成了人盡皆知的秘密。
這是趙無極所設的障眼法,卻讓宮中上下忙亂了一番。
先是玄帝賞賜了不少的珍稀藥材,並特派四名禦醫專門照管東宮。
接著是德妃、淑妃等人輪流來探望,賢妃更是“體貼周到”,在自己宮中選了四個聰明伶俐的美貌侍女,送來“侍候”太子妃夫婦。
苑昭禾經過身邊的嬤嬤們一提醒,才明白賢妃的“好意”。禦醫們說,因為她體質嬌弱,需要靜候修養,故而半年內都不能與趙無極同房,所以賢妃送來的這四名宮女並不是侍候她的,而是侍候趙無極的,她萬萬沒想到賢妃竟然存著這層心思。
景妃更不必說,因是嫡親姨娘,除了禮物外,還派了身邊重要親近的嬤嬤過來探望,又把自己身邊最信得過的侍女青染派到了苑昭禾的身邊,說是多做幫襯。其實是想暗自提醒著苑昭禾,趁著新婚新寵,把太子東宮裏的實權攬來。
各大宮苑裏送來的賞賜和禮物還未從車上卸完,後宮內其他側室妃嬪們的禮物也接踵而至。
那些偏側小宮裏的禮物,多得苑昭禾眼花繚亂,又不能不看。誰知道少看了誰的禮物就會得罪了誰,這宮裏多得是暗箭難防。這一點苑昭禾雖年幼卻是懂得的,她勉強打起了精神應酬著這些人情,心裏免不了暗歎,這哪裏是有病能靜養的,比無病還累啊!
對於東宮裏發生的一切,馮保一直都冷眼旁觀著。
賢妃送來的四名宮女,苑妃似乎毫不在意,竟然將她們都收留下來。仿佛那不是四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即將和她爭奪東宮的寵愛,而像是四隻沒有生命的花瓶,與她沒有任何關係……這種風輕雲淡的態度,是寬容大度,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太子爺這邊呢,對苑妃似乎說不上有多喜歡,雖然禮數上盡到了夫妻情分,每日都派遣內侍前往太子妃處問候,但是心裏似乎根本沒有為她多耗費過半點心思,依舊是東邊日出西邊雨,並沒有因為新婚而遺棄蘇琰之類的舊情人。
馮保靜靜地觀察著,他很想看一看景妃這個姨侄女、看似清純和藹的太子妃,內心與表麵是否如一?是真的淡定,還是另有心思?太子爺無疑是一個有雄心壯誌的儲君,他本生所願即是為木朝開拓一個嶄新的時代,而苑妃能否做好他的賢內助,執掌得了後宮?一個後妃若是連自己丈夫的寵愛都抓不住,她還能抓住什麼呢?
想到這裏,馮保不禁為景妃當初的抉擇開始擔心起來。
趙無極暗中命人追查“鸞影”之事,至今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就連嫌疑最大的、景妃的死對頭德妃那邊,一直也查不出什麼異動。然而太醫院的判斷很確鑿,太子妃所中之毒是“鸞影”無疑,因為太醫開出的解藥十分有效且靈驗,苑昭禾的中毒征兆很快被遏製下來,幾乎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在廟裏飲酒,當心神佛厭憎你。”路維青陪坐在展淩白的對麵,看著展淩白越發落拓消瘦的臉,輕輕搖頭。
“在廟裏多話,神佛就不厭憎你嗎?”
展淩白回敬了一句,他並不抬眼,目光仍專注地落在纏在自己劍柄上頭的紅絲線處,冷冷地回話。
這一根紅絲線,是苑昭禾當日偷偷給他纏上去的,她解釋說可以避邪帶來好運,乞求他不要拿下來。展淩白果然沒有取下來。其實他根本不信這些,卻深深喜歡被人關注的感覺,更喜歡那個關注他的可人兒,因此任她纏了上去。雖然在那一柄通體烏黑的青冥劍鞘上,一根紅線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卻又無時無刻不牽動展淩白的心。
此時此刻,木朝官員們一定猜不到,他們欲處之而後快的展淩白,此時此刻就在距西京不到二十裏的香山雲照寺內。
雖然展淩白一再堅持對路維青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下一批護龍十二衛一定會遠離京城尋找他的蹤跡,但是路維青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他這個破敗得千瘡百孔的理由。
路維青百分之百肯定地認為,展淩白一定要來這裏避風頭的原因隻有一個——隻要站在香山頂上的梅林斷崖處,就可以遠遠眺望到西京皇宮全景。
有一種隱忍,其實是蘊藏著的癡情;有一種靜默,其實是驚天的告白。
多少個薄霧中的黃昏,他獨自一人默默地立於香山外的梅林,遙望那近在咫尺卻恍若隔世的伊人;多少個寒風中的子夜,他默默地獨坐在一燈如豆的窗前,用穿腸燒喉的苦酒來消耗自己的韶華,心中卻祈禱著那身陷深宮的人從此忘憂,過上幸福的生活。
秋染楓紅,落日斜暉,幾朝離別,一昔情重。
驀然回首,雲卷雲舒,化做相思,花落香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