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全無意識的情形下,還是低聲重複著那兩個字:“淩白……”
再一次聽見那個名字,趙無極猶如被烈火灼傷了耳朵,瞬間點燃了心底的那堆憤怒,她已是他的太子妃,是她最親近的人,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她呼喚的卻不是“太子”或“無極”?而是另一個不知性別來曆的人?他心中十分不悅,卻因苑昭禾還在暈迷著,一時又發作不得,隻得強行按捺下。
傍晚時分,苑昭禾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還沒有完全從朦朧中清醒過來,就看見了榻前那一抹淡黃色的高大身影,同時也聽到他肅然又威嚴的一句詰問,“你醒來了,淩白是什麼人?”
“展淩白?”苑昭禾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趙無極突然之間提起這個名字,驚得她心頭一顫,可轉瞬即恢複了平靜。
趙無極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他半側著身體,將視線轉向殿內高幾上正含苞待放的一大盆黃色雛菊花,若無其事地開口說:“他,叫展淩白嗎?”
苑昭禾頓時無語,她感覺到自己失言了,讓趙無極知道“展淩白”這個人的存在,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情。
“說說看,你們之間是如何相識的?”趙無極的問話,依然那樣中規中矩,不鹹不淡,看不出情緒波瀾。
苑昭禾一時怔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或解釋。
與展淩白那一段相識的美好記憶,並不是不能對人說,隻是眼下這種情形,她根本無法開口。假如他們是兩情相悅的,或者曾經共同擁有過甜蜜的回憶,有過真正戀情的開始,此時此刻,無論誰來問她都會開心地承認他們曾經相愛過。可惜事實並不是這樣,一直都隻是她一個人在自尋煩惱,她已經走到了河中央,而他卻隻是靜靜地站在彼岸,遠遠地看著,不肯挪動他冷漠的腳步,甚至不說一句話。這樣的一個人……就算曾經和他認識過,那又如何?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怎麼了?你不認識這個人,還是另有隱情呢?”他轉過頭來注視著她,依然是端莊高貴的模樣,眼神中卻隱隱有了疑惑。
“臣妾認識他,但是並不是朋友,與他之間也沒有什麼隱情。”她暗自忍下了心口的痛楚,輕聲說著話,“今年花朝節時,臣妾在花神廟做法事,不料中途被人挾持為人質,因家父及時趕到,並未有危險。當時有朝廷官員說過他們中的一個人名,就是展淩白。”
趙無極聽完她的話,有些出乎意料地笑了,說道:“太子妃的記憶倒是與常人不同,人世間有許多值得記憶的事情,讓你快樂的、開心的人或風物你都不記得,反而記得一個挾持你的不法之徒,還能在睡夢中喊出來,隻怕是此人留給你的印象特別深刻吧。”
他的語氣雖然溫和,苑昭禾卻感覺到了一種透骨的涼意,她被他的話驚得抬起了頭,從他犀利的眼神中,她立刻明白了:此時此刻,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無論她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在他心中也永遠都是錯誤的答案。
她迅速低頭躲避著他的眼光,不再去看他那犀利的眼神。
忽然之間,她隻覺得手腕一涼,趙無極俯身下來握住了她的一隻手,湊近她耳畔,認真說道:“怎麼,不願意和本宮說話了?剛才不過是和你開個小小的玩笑而已,你怎麼如此認真起來?”
苑昭禾有些驚慌地睜開了眼睛,她看著眼前這個看似開朗卻暗藏陰鷙的男人,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惶恐與不安,眼神中也透出了躲閃與膽怯之色,加上他此時有意的親密舉止,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她原本是無意間的閃避,在兩人這種尷尬的距離之下,加上殿內尚未褪去的新婚喜慶氣息,倒像是羞怯的新娘子在向夫婿撒嬌一般,原本有些猜疑兼不悅的趙無極,此刻心神也不禁為之一蕩。
他伸手攬著她的纖細腰肢,說道:“關於你的事情,本宮早已都查得清清楚楚……上次到江南挾持你的人,都屬於一個組織‘越天盟’,他們多年來一直與朝廷作對,盜殺擄掠,無所不為,所到之處民怨沸騰,朝廷早已下令通緝他們。”
苑昭禾心知趙無極對越天盟必定恨之入骨,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的評價,但是要她順著趙無極的話說展淩白是“江湖賊子”,她是絕對不願意的,因此隻是委婉說道:“這些國家大事,臣妾不懂。臣妾相信世間自有公道,民為國之根本,隻要是民心所向的事,自然就是對的。”
她所認識的路維青,是一個儒雅的醫者,展淩白雖然是一個殺手卻從不傷害無辜之人,更不用說“擄掠百姓”這種無稽之談了。這些罪名,想必是各地州府縣衙知道朝廷的心思,將某些江洋大盜們幹的事情一股腦地算在越天盟的頭上了。
趙無極聞言,放開手站起身來,說道:“你且等著看,這些江湖賊子,本宮定要將他們一一誅殺,還百姓清平安樂。”
他說話之間神情甚為開朗,看向苑昭禾的眼裏也收斂了鋒芒,但是從他的眸子中,苑昭禾依然沒有感覺到任何關切之情,這些話聽在耳內,不像是對她受驚的安慰之詞,倒像是威脅與警告。
她裝作累了,扭頭向了床裏,不動聲色地躲過了他的目光。
趙無極看了她一眼,說道:“太醫說你入宮之後有些水土不服,今日才會突然暈倒,最近幾個月朝中事務繁忙,我就在禦書房裏歇息,你正好安心靜養,不必等我回宮。”
苑昭禾並未回身看他,也沒有詢問緣由,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應道:“臣妾知道了。”
趙無極也不再久留,轉身出了殿門。
在外等候著的馮保立刻迎了上來,低聲問:“殿下今晚住在書房麼?”
趙無極徑自向前走,並不答話。馮保也不敢問,剛才在殿外,他隱隱聽見了太子夫婦二人的對答,換做是別的妃嬪,剛剛新婚三日就聽到夫婿說要分房別居幾個月,一定會呈現失望之色,或撒嬌不依,然而苑妃卻是難得的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