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紅鸞影上
時光如流水,轉眼已是半年。
一片金燦燦的風景薄薄地覆蓋了整個秋季,空氣裏流淌著淡淡的香息,桂花的嫋娜清新,菊花的燦爛妖嬈,把一年四季景色各不同的豐寧山莊推到了另一個極致,伴隨著百花芬芳,絲絲涼意邁著輕盈的步伐,款款走進江南的水土。
這半年來,苑昭禾變得越來越安靜,靜得像一滴露水,似乎秋日陽光一個折射,就可射穿她的全部一樣。她不再像往常那樣喜歡遊逛,除了每月必定要去的花神廟一次之外,她幾乎不大走出家門。
以前,苑昭禾偶爾也會前去苑澤卉所居的梧竹小院探望這位姐姐,這次曆劫歸來之後,她照例去過幾次,卻不幸都吃了閉門羹。任寒煙如何拍門喊叫,裏麵都沒有人回應一聲。苑昭禾一腔心事無人傾訴,隻好怏怏折返。
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閨房裏,獨坐在窗前,怔怔望著窗外,目光偶爾落在某一處花草上凝視,就這樣的一個簡單動作,往往都可以維持一天。
寧夫人絲毫不覺得女兒有異樣,反而見人就誇獎,說女兒自從定親之後,閨門更見整肅,越來越有後妃的端莊儀態,不愧是未來的皇太子妃。
清夜如水,一輪素月高懸在天際。
苑昭禾獨自倚著樓窗,靜靜地俯視著山莊後花園內的景致,池塘中映出閃閃爍爍的清輝,與天上的明月交相輝映,寒煙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將一丸新製的“丹桂玉樨”香餅放入香爐內,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忽然之間,一縷清越的簫聲從遙遠的圍牆外傳來,悠揚裏帶著蕭瑟,在這寂靜無聲的暗夜裏,像是天籟。
苑昭禾仿佛被觸動了一般,目光中頓時透出一種異樣的神采。不知為什麼,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每逢月朔之日,都能聽到這一縷熟悉而又遙遠的聲音。她迅速地站起身來,飛奔到樓窗畔,探出頭向四周張望。然而,深深夜色裏,隻有一鉤上弦月散出清朗的似銀鉑一樣的光茫,映在湖邊的樓閣上,是那樣的靜謐,宛如天上人間。除了簫聲悠揚,花園內不見一絲人影。
吹簫的人會是誰呢?這獨立山間、深夜吹簫之人,應該也有著沉沉心事,想借簫聲訴說一番吧?
苑昭禾有些失魂落魄地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靜靜聆聽著那簫聲,她甚至有些恍惚地猜想,那吹簫之人會不會是他呢?
當日住在竹林小築的那幾天,她曾經看到竹牆上懸掛著一支碧綠剔透的玉簫,那支玉簫必定屬於路維青和展淩白其中一人。但是她隻見過展淩白喝酒,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吹簫,像他這樣忙碌奔波的人,恐怕沒有太多的閑情雅致來玩弄管弦;路維青一向溫文儒雅,玉簫倒更可能是他的。當然,也不能就此判斷展淩白不通音律,或許隻是她沒有看見過罷了。
每當聽見簫聲,苑昭禾總是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展淩白,然後她驀然發現,原來展淩白一直都留在她心裏,他的影子從來都沒有因為時光的流逝而變得暗淡模糊,反而如刀刻一般,愈加清晰。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明明離得那麼近,幾乎觸手可及,卻在轉眼之間變得如天涯海角一般遙遠。
中秋節前夜,宮裏數百名技藝最好的繡女不分晝夜趕製出的各色嫁衣、大紅喜袍和牡丹鳳冠從西京皇宮一路送到豐寧山莊,東宮迎親的特使團隊也隨之到來。
苑府裏一片歡欣鼓舞,熱鬧非凡,處處張燈結彩,廳堂內外都貼滿了大紅剪紙。喜字鋪天蓋地,遍布著豐寧山莊的每一個角落,再過幾天就是皇宮花橋上門迎娶苑昭禾的吉日良辰了,這也是豐寧山莊數年來最揚眉吐氣的時刻,前來賀喜的親朋好友、江南官員商賈們,幾乎要踏平豐寧山莊的門檻。
後花園的閨房裏,寒煙伴著另一名侍女,正在給苑昭禾試穿喜袍鳳冠。
一旁端坐的寧夫人偶爾會指點幾處穿著不當的地方。平日裏拿捏出的淡笑也換成了眉飛色舞的指點,言語之間透著肆無忌憚的歡喜。
“皇宮大內的繡品,質量就是不同凡響,你們看看這緞子的紋路,這刺繡的手藝,放眼江南也難找出第二件來,果然都是上上等的!”
苑昭禾任由寒煙將大紅喜袍披上她的肩膀,寧夫人也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她的身邊,慢慢地圍著女兒踱了一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這一身大朵牡丹赤色煙紗碧霞羅,散花水霧百花簇擁百褶裙,身披百鳥朝鳳薄煙紗,一件件一物物,把苑昭禾嬌攏其中,襯得她越發得傾國傾城,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嬌媚無骨入豔三分,就像從天上降落人間的美麗花神。
一旁侍候的梅氏和寒煙等婢女們都不由得眩了眼目,梅氏早已一疊連聲地誇獎起來:“我的小姐呀,平日裏不打扮都美,這一打扮,簡直就是天仙下凡呢!小姐若是入了宮廷,一定是讓六宮粉黛無顏色,楊貴妃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