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煙在旁輕咳了一聲,提醒說:“梅姨,怎好拿楊貴妃和我們小姐相比?小姐可是禦賜的太子正妃,又不是側室,將來是要做正宮皇後的。”
梅氏忙“呀”地驚叫一聲,笑道:“可不是,我這老糊塗,真是該掌嘴!我家小姐若是入宮,日後自然如前朝長孫皇後一樣受萬人敬仰。”
寧夫人先是歡喜,聽到婢女們又是“楊妃”又是“長孫皇後”地說長道短一番,驀然想到女兒此行嫁去的是東宮,無論如何富貴榮華,都是在那宮禁高牆之內,心中又不免酸痛起來,一把拉住苑昭禾的手說道:“我的兒啊,一入宮門深似海,娘親還不知道哪日才能再見到你……”免不得又落了幾滴淚。
苑昭禾披上嫁衣,起初隻覺得麻木,此刻見親生母親落淚,這才隱約感覺到心痛,她眼眶酸澀,淚水就要湧出,卻還是生生忍了回去。
寧夫人一邊用絲帕拭淚,一邊絮絮叮嚀道:“我兒……進了宮後,凡事記得先找你姨娘商議,要處處小心,不能再如在家裏這般自由隨性,要三思而後行。咱們苑家、豐寧山莊,你的父親,你的族人,都將以你為榮,你要牢記自己的身份!太子麵前,要懂得察言觀色,他是你的夫君,無論他如何待你,你都要好好侍奉他,要盡好為妻的本份,不能失咱們苑家的閨閣體統。”
寧夫人字字動情,卻又句句如刀,割在了苑昭禾的心上。
那個她從來沒有向往過的地方,就像一座墳墓,等待著她的自投羅網,而她明明不願意卻還要作出飛蛾撲火的姿勢,在父母和家族的期望中,走入那個耀眼的光環之內,將自己的一生囚禁。
她曾經願意相知相許、托付終身的人,隻要他肯說一句話,即使上刀山下火海,幾世輪回,碧落黃泉,都願意跟著他去。可惜的是,他終究沒有說。她原本熾熱與渴慕的心,在半年的等待和痛苦中早已古井無波,既然如此,嫁進墳墓又有什麼關係?落花流水春去也,那些逝去的往事隨著心扉一起關閉,如今的苑昭禾,隻為回報父母養育之恩,才嫁入宮廷。
若是慮及父母,她也許應該慶幸展淩白的抉擇,他狠心拒絕了她的愛意,卻成就了她的孝道。倘若他真的接受了她的感情,帶著她遠走江湖,從此閑雲野鶴一般不見蹤影,這個生她養她十幾年的苑家,將有何顏麵去麵對世人?而疼她愛她的父母雙親,又將情何以堪?也是該狠心斷念的時候了。
——從此以後,我是我,君是君。
苑昭禾看著鏡中的自己,眼中含淚而笑,明明是燦若煙花的笑容,卻因為那兩行淚痕,在紅紅的喜色裏顯得異常淒涼。
豐寧山莊西側偏院的梧竹小院裏,是整座山莊惟一沒有沾到婚慶喜氣的地方,小院內一如既往的蕭瑟,隨著秋意的來臨更顯荒僻。
清晨時分,廚房還未有炊煙攏上時,小院已經早早地飄起了小米粥的香氣。
經過半年的調養生息,苑澤卉的精神比之前漸漸好了起來,飲食也恢複了正常。滴翠心裏恨不得她能夠日進六餐,身體康健,因此服侍得更加殷勤,常常在小院內給她單獨做些點心羹湯之類。
苑昭禾被選為皇太子妃的事,滴翠聽莊裏的人說過,知道是一件光耀門楣的喜事。滴翠雖然也高興,但是心中更為自家小姐鳴不平,苑澤卉與苑昭禾同年,還比她略大,可是因為被父親苑觀植“雪藏”在偏僻小院內,至今連一個登門提親的人也沒有,後母寧夫人一心撲在親生女兒身上,恐怕早已忘記了這回事。
作為苑澤卉的身邊人,滴翠隱約感覺到,自從花朝節後,小姐的神態表情都與以前不同,雖然因此受了一頓責罰,卻也證實了那日的情形,似乎真的是在後山遇見了心上人。隻是那人也不知是誰家的公子?既然他與小姐兩情相悅,為什麼這麼久了還不來提親呢?難道是因為……那個流言說小姐是不祥之人嗎?可是,這些算命的卦師不過是隨口說說,這麼多年都過去了,豐寧山莊內並沒有發生任何與小姐有關的不祥之事,若是真因此把她的終身大事耽誤了,豈不是太不公平?
滴翠自顧自胡思亂想著,直到一陣焦糊味蓋過了大米的清香味,她才覺得不對,慌慌張張地站起來,飛快地奔到火爐前,才發現米粥已經熬糊掉了。
等到新的米粥熬好,已是卯時。滴翠拿著小碗盛了出來,放在木托盤上,端著送到了苑澤卉的屋子。
這時,苑澤卉早已經梳洗過了,正坐在窗前看書。因天還未大亮,便點著一盞燭燈。
不算明亮的燭光裏,人影單薄,臉色還有些蒼白憔悴,看得滴翠一陣心疼,把那聲低低的歎息壓在了嗓下,邁步進去,笑著說道:“小姐,嚐嚐奴婢剛熬的小米粥,放了上好的蜜糖,是咱們自己釀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