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獨自岑寂
人在麵對無知的事情,總會感覺到莫名的,絕望的恐懼。看得出來,林書影人坐在這兒,卻還依舊深陷在恐怖之中。
“那你是怎麼出來的?”
“我也不知道,我和姐姐分散了。是姐姐逼著我回來的,姐姐說不能讓我們兩姊妹全死在裏邊。我記得我是努力沿著原路回走的,但是我沒有辦法記得路線,等到我能確定自己所在的時候,我已經在百合穀以外近百裏的地方,那裏卻是朱衣,北城的所在。”
那空前絕望冰冷的氣息,彌漫開來,最後變換成撕心裂肺的沉默。
“那她有沒有說什麼?”
“姐姐讓我找你幫一個忙,還說你一定會答應的。你是雲台道長的弟子,肯定會知道這件事的。”
這話怎麼說,難道是雲台道長的弟子,就該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如果婉卿要是知道雲台道長在江湖傳聞裏的聲望地位,她可能也會做這樣的想法。而婉卿卻想不透,自己是不知道這些事情的,至於原因,就更不得而知了。
“那她說了是什麼忙沒有?”
“沒有,但姐姐說,你該去找到鳳眼。”
鳳眼?那是什麼意思,那不是百合公主的東西,而且現在也在百合穀嗎?自己隻是見過一次而已。難道他們要利用自己,像自己答應弄玉的事情一樣,去和百合公主為難?還是有別的原因呢?
總是會陷入一種無知的狀態,像是被一種無名的東西排擠,頭腦裏也是一片空白。
“她有說鳳眼裏真正的秘密嗎?或者你知道嗎?”
“不知道,姐姐也沒說。哦,差點忘了,我想起來了,她說要請你幫忙,就是讓你和他們一起去,隻是在路途中,要是遇到什麼事情,能不出手就盡量不出手。”
“這就是她要我幫的忙?”這姐姐確實怪得讓人匪夷所思。這要是也算是一件大事,要人幫忙的話,那還有什麼事可以算是重要?不過既然她這樣慎重,也還是姑且聽著。世事難料,誰也說不清下一步會是什麼樣子。
“嗯,再沒忘的了。隻是還有一句話……”
“什麼?”
“姐姐說,‘以後要是還見到了,我們還是敵人。’其實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人,我不想和你為敵。”婉卿一陣驚異,不過隨後卻默默點了點頭。
“你回來,還有別的事嗎?”
“我本來是想將這件事告訴高莊主的,但是不知怎的,現在不想說了。你看我是不是要告訴他呢?”
“你不想告訴,就不告訴吧。高連劍不是一個會安守在家的人物,想來他早已經知道了吧,甚至這可能都隻是他計劃中的一步而已。”
林書影看著婉卿,莫名其妙,她也太過單純。淡淡的一笑。突然想起後院的那片竹林,時間也如滄海桑田,太過匆忙,瞬間萬變的話,會不會將那些深深的竹子也一起變沒了?肯定會的。這笑容應該還在吧?至少也應該留下一個影子,在心裏。即便不露聲色,也能清清楚楚感覺到吧?
除了街上不分日夜的總有人在遊蕩,庭宇院落之間亦是總是不得清靜,來來去去的不絕。很多人心裏明白,也有很多人心裏不明白。即使這樣,但都來了。這算是風雨前最後的寧靜了吧,平靜得壓抑,那感覺很不好受。天下門派如此之眾,竟然能被一個偏居的莊子搬動,多少是出人意料的。或者可能是英雄所見略同,不期而遇,不謀而合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既然來了,就沒有輕易再退走的道理。可知道前路茫茫,音塵斷絕的滋味?那一張張滿是仇恨的表情。
“姐姐,你看這些人,我怎麼都覺得不是什麼名門正派。”
弄玉拉著婉卿從一家客棧門口經過,指著坐在裏的一大群人,並這樣對婉卿說。有一陣謔浪聲傳過來,粗言穢語,連篇不絕。婉卿忙拉過弄玉走了。
“看這些人,似乎並沒有中原武林正派,都是隻是南方,和北方一些不入流的角色。是中原武林不願意參合這事嗎?”
“是吧,我聽高劍雲說,他們沒能說動中原正派,說是名不正言不順。況且也不關係到他們什麼,大體相安無事,日子也能過了。”
“弄玉,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或者,中原武林正派的想法是對的,你想過沒有,你殺了你姐姐之後,你會怎樣,你那麼的恨她?”
弄玉的神情一下子遲鈍了,也許這問題她從來就沒有想過,也可能是她從來就不願意去想。婉卿自己也沒想過,適才隻是隨口一問而已。有一段時間倒是思考過,那是在剛答應弄玉這事之後,沒見到百合公主之前。想即便殺了,該怎麼過日子,順理成章還是照過,又有什麼好擔心憂慮的呢。但之後不一樣了,有可能是在船上見到奇裏之後,也可能是在百合穀見到百合公主,神智迷亂那一刻起,反正都不是很清楚。突然莫名的對死亡起了一種恐懼,仿佛是生的願景照覷了她,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應該是人世還有自己未曾有的經曆,這紅塵的美麗。
按道理來說,這種留戀是不該有的,隨師父多年來的修煉,生死已經等同,心早已成為一口平靜的深井,不會照出任何人事的影子,能包容萬物,也能屏退世俗。那是真正的道的境界。
弄玉似乎很艱難的笑了笑:“沒想過,管它呢,水到橋頭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唄。不過姐姐,你有沒有發現剛才從你身邊走過去的那個人?舉止很怪。啊,知道了那是武當門下的弟子,喬裝了的。”
那倒是沒什麼打緊,混進幾個武當又有什麼?連少林和尚都已經見過了,身上自是看不出來,一抬腳,露出一雙僧履。這麼大的事,真要沒有混進幾個那才是真不正常。倒是她那頗為艱難的笑,不禁讓婉卿思緒連篇。
蓮劍山莊兩天前派出本莊弟子一百多人先行,往北去了。早上傳回來消息竟已是進入了百合穀。有了這一動作,各派群俠再也不如先推搪阻塞,半天後紛紛離開了蓮劍,前赴後繼,絡繹不絕,也是直北而進。可以想見這一路過去,不知幾人能歸。大約會跟那笑一樣的艱難。也不知道,那個高連劍是用了什麼手段,使得這麼多人都甘心為他送死。
但是事情總是可以猜想的。
遠遠看見高劍雲走了過來,帶著一層笑,徑直走到弄玉麵前。他有事情對弄玉說。婉卿自是知趣避開,回屋裏去。還沒走出兩步,就聽到高劍雲有些發急的聲音,想必剛才那柔和的笑定是撞在牆上了。
“你為什麼不能答應呢?”
接著一個聲音,這幾乎讓婉卿不敢以為那是弄玉的。
“我可以接受你的愛護,你的疼惜,但是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長久的沉默之後,腳步聲響起,婉卿感到自己身後有人走了過去,漸行漸遠,終至於隱沒了聲息。
轉過身來,弄玉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木呆著。
從路邊吹過來有風,該是溫柔的。然而在這還未冷寒的季節裏,竟有幾分凜冽,輕易的就將人吹得生涼。
更多的幾分無助和落寞,悄然滑過心間。這場景竟有幾分似曾相識,像是在哪裏見到過無數次。隻是沒有什麼人,獨自岑寂。
那邊再次有人走過來,是常在高連劍走動的一個下人。
“弄玉姑娘,莊主有事相商,萬煩姑娘勞動芳步。”這府上上上下下的人,對弄玉都是很和氣,可說是畢恭畢敬。從剛才看來,這原因多是因為高劍雲待弄玉的情形不比一般了。估計就是一城之主,也恐怕不會及此,林姑娘便是佐證。這也見得出高劍雲待她的情意了,弄玉剛剛那幾句話,確實是有些讓當事人聽著是很不舒服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目前就歸因於弄玉的性情乖張吧。
“你回莊主一聲,弄玉就來。”
婉卿將弄玉送到望門上,自己回到屋裏等。不知道這又為著什麼事,高劍雲該不會是因為向弄玉求親不成,央及他父親了吧。這種感情上的事,真是很難說。但他們都是明白人,江湖兒女,也必然能放得開。
按日子算來,若是全有最先派出的那百多人的速度,第二批也應該早到了。早上起來出門時,就看見忙忙碌碌的莊子一下空閑清靜了許多。現在這時間能剩下的人就不多了。
婉卿一直都不是很明白,高連劍到底想要做什麼。但是弄玉,林家姊妹,高氏父子三人,外加上還有高連劍身後一直隱藏早上卻突然現身出來的五十幾名漢子,那些似乎都不是平常的江湖行客,讓人總是能猜測到他要圖謀的事,絕對不會簡單。甚至可能驚天動地,要成就他的不世之業。
現在這裏的這些人,才該是他最厲害的籌碼,無一不有獨當一麵,克敵製勝的能力。而這些人似乎從來都沒有在江湖上出現過,如此看來,這高連劍真是個人物。
那麼先去的那幾撥人,那麼多,隻不過是幾顆棋子或是誘餌罷了。然而卻叫人又不能相信,那些人竟然會甘心情願去,這實在叫人無法可想。算了,想也沒用,順其自然,發展到哪一步是哪一步。可是那場景,該是怎樣的血流成河?一想到血,竟莫名其妙的湧起一陣興奮。仿佛生命的本能,豔冶著蕩人心弦。
弄玉回來,眉頭一直不曾展開。勸了兩遭,也不奏效,弄得婉卿也懶得再勸了。不勸的時候,弄玉倒自己好過來了。
“姐姐!”
“有什麼事就說吧!”
“上次在西城你答應我的事,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也許會有一天,我會幫你完成的。”現在,婉卿也隻是可以用“也許”這個詞了。百合公主,每一次見到,都總是超出原來已有的預料。那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能與不能的問題了。
“你不要忘記了好不好?現在我也不說什麼一定要殺了百合公主,上次就害了你一次。以後,隻要你能記掛著,那答應的是我的,不忘記,我就會很感激了。”
弄玉一回來,就說這些話,那話裏有幾分異常,有幾分斷然的決絕,仿佛前麵就是死亡,而她已經站上去了。婉卿以為,高連劍說的,也不過那麼幾件事了。想來弄玉不願,也可能被迫答應了,自己也不能說什麼不。心情失敗也是應當的,說這些話,也該是身不由己的無可奈何了。
“傻丫頭,我答應你的,我就會去做到,擔心什麼!”
弄玉一如常往純淨的笑,這笑讓人隱隱覺得傷痛,莫名的失落。像是開在冷風裏清淨的百合,經風一過,漸漸有凋零之感。那無奈啊,西風又將紙窗勁透,搖曳一地罩起的燭火,無邊的飄搖。
“姐姐,我想把這件東西還給你。”許久前的一方手帕,依舊聖潔如雪。“還有一件東西,我也送給你吧。”曾經見她用過的那支玉簫,青綠的翡翠,溫潤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