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你怎麼了?”
“我想以後,我不會再用這些東西了,留著亦是沒有用。不如交給姐姐,心思空閑時,興許還能用到。”
那翡翠洞簫,溫潤的青綠,隱隱泛出羊脂玉裏血紅一樣的顏色。
一行人平靜並且快速的到了百合穀外。盡管一路上景物不大如從前,那隻是因為氣候時令的原因,卻並沒有見到林書影所說的現象,自己想象這一路一定困難重重,隻能說出乎意料了。路上既沒有碰到出去的第一撥人馬,也沒有見到第二撥,或是相繼來的那些人。更沒有見到諸如屍體一類的事物,一路平靜得讓人心裏發慌。出來那麼多人,好像那些人全都死了,變成了鬼魂一樣,都憑空消失了。每常回頭,就覺得幽幽的,陰氣森森,便如走在閻羅殿裏。
就算是高連劍老謀深算,也隻能吃疑不定。但畢竟老成精了,一直見他臉上都沒什麼表情,透出幾分邪氣,似笑非笑,似是已成竹在胸了。
接下來,誰都知道沒有前邊那麼輕鬆和容易了。首先是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一眼便看見了全部。受起敵來,雖然可以發揮團隊的力量,攻守皆宜,卻也是太過顯目了,很容易便招來了大堆的敵人。但是又不敢分開。
再是,前麵的路徑,除了婉卿,縱然知道,也是一廳一院,不敢說知道全部。高連劍曾親自來問婉卿,但不知為何,婉卿卻回說了那次進來走過的是另一條路,沒有來過這些地方,不知道。高連劍沒有辦法,也隻能眾人一起,慢慢摸索著前進。
就在先一個時刻,隊伍還遭遇了合圍。婉卿隻站在一旁看他們在生死之間來回,絲毫不動手。是林書妤的話起了作用,或者還是別的,一直都是漠不關心。更奇怪的是,那些百合穀的女子,竟也沒有一個人過來攻擊她,似乎將她忽視,完全不知道還有這麼大一個敵人就站在旁邊一樣。
直到生死結束,沒有一個人近婉卿身邊一丈的範圍內。離得最近的也隻是弄玉,大約恰在一丈的遠近。看見弄玉在劍影中來去穿飛,翩翩如一隻白色的蝴蝶,美豔絕倫。而等到戰鬥結束後,隊伍裏也沒有一個人,對她表示出任何的不滿情緒,依舊如同空氣透明的存在。
婉卿轉眼望高連劍,他從一開始,也就沒有動過手,隻是站在一旁觀戰。現在戰鬥結束,他似乎很是滿意,不住地微微笑。手下沒有一個傷亡,對方卻在這裏留下了二十幾條生命。那些女子,都有百合一樣靜美的容顏,血從劍芒過處的傷口流下來,將一身素衣染成紅豔,漸至於冰冷,最後凝固。
這樣的情形,幾天過來,越發多了。但是隊伍裏也已經不能再所向披靡了,時不時就會有人血濺當場。婉卿暗算時間,卻也是離百合穀中心地帶,越發的近了。
從最初進來見到百合花開始的那一刻起,隊伍總共正好五十人,現在隻剩下三十人不到了。這些人都是難得的高手,均可以以一敵十,然而似乎也沒有發生多大的效用,該死時照樣的死,是以人在不斷的減少。還幸運,弄玉和書影都還在,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婉卿自然是沒什麼事的。
按照現在這樣的情形,當可以推斷,最先進來的兩隊人的情形。估計還沒進來,就已經剩餘不多了。等到進來,再過一段謎一樣的境地,強敵紛至,能逃得生天的,恐怕也是沒有了。這一切都是為後來者,也就是現在,在鋪平道路而已。他們應該不會叫屈吧?那該就是先行者的悲哀了。
時已經九月,三秋之期,蒼山蕭條,萬物垂暮。然而那些百合花青蔥依舊,鋪滿整個山穀。這裏的氣溫將時令推遲了好幾個月,到如今花期依舊,斷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甚至比夏季百合全盛時候,更加盛大,仿佛趕一場集會,紛紛從青翠的枝葉間攢射而出。那空前而高潔的清白,超然絕世。又靜靜的,宛若處子。
婉卿來過一次,已然見過。而餘者,多不曾知曉,驀然見到這番景象,還是有幾分吃驚,更多的是驚喜。這樣的世間美景,人間少有。倉促之間,像是眼睛不夠大不夠用,裝不下眼前的這些。竟是生出幾許留戀。
將眼光抬高,遍覽整個山穀。心在那一刻沉落,倏忽變小,是承受不了那太過於的廣袤。無形的壓力,將人在瞬間壓縮,回到初生的稚弱。生命如此渺小,與不堪。
眾人看得心驚膽顫,寒意陣陣,隻在心裏暗暗心驚。百合穀果然是不同尋常,就是一棵草,都會讓人覺得氣勢磅礴,逼壓而來,讓人感到力不從心。其餘要是不讓人敬畏,那倒是反不正常了。收回來心神,隨著人群勉力記下繼續前進。
那一段路,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漫長,而且艱難。沒有人知道前路如何,雖然地麵上已經分明清晰地看出有人行走過的痕跡。不出十步,立即就又岔路叢生。當站在高處俯瞰,沒有任何路的痕跡,入眼全是整齊的百合,不見到一絲淩亂。
百合高高的高出頭頂,路被掩藏在花葉的下麵。人群在花叢裏穿行,隻聽見枝葉簌簌的搖動,連成一片。風是從頭頂上飄過的。
時不時會遇見一座亭子,然而那也是艱難的所在。百合穀的人,不像以往的幾天突然裏神出鬼沒,她們早就已經在亭裏等侯了。每次總是人群還沒鬆懈下來,又突然緊張亂了起來,措手不及。以血始,又以血終。
大家都開始隱隱害怕見到那些高聳著的亭子了。沒人說一句話,幸而往下走亭子愈見得稀疏了。亭子裏守候的那些女子,也漸漸的少了,開始有十個八個,三五個,兩個,最後隻剩下一個的時候,隊伍卻將近不能前行了。在百合叢裏穿來穿去,已經要防著遇到那些亭子了。這是高連劍的意思,要保存實力,能避開就避開。這話誰都明白,誰也都願意這麼做。可是誰也都沒有法子,能夠避開那些亭子,避開守候在亭子裏的那些女子。
數一數現在還活著的人,尚還有十七個。沒受過傷的,卻隻有兩個。在經過一座亭子的時候,終於隻剩下十二個人了。就在那女子倒下的那一刻,她一劍居然還同時貫穿了兩個人的心。也是因為這一劍,她沒能及時拔出劍回身自護,被林書影和高雨蓮兩個人雙劍從後背心穿入。那女子在死前,竟然轉過眼來,看著婉卿。表情一臉的姣好,仿佛一朵素淨的百合花,驀然盛放。突然莫名的驚豔。
婉卿不再走在人群中間,取而代之的是一直走在最前麵的高連劍。仿佛也隻有這樣子,才能讓大家得以安心,可以繼續臨敵。婉卿隔著一段距離,遠遠地走在最後。
但是高連劍從不出手,也不在乎生死,隻是一旁觀望。婉卿也不出手,好像也在觀望。而大家卻一直沒有任何意見,看著這兩人,閑暇之餘,都在觀望。
百合花有淡淡的清香,百合葉也有淡淡的清香。恍然像是見到豔麗的鮮紅,從安靜的百合花葉上淋漓著滴落。於是看見開得正熱鬧的花,妖豔起來,像是生命綻開一樣的顏色,豔冶著多情。可是那味道,清香被遮去,隻剩下濃烈的血腥,像是那容顏的顏色嬌豔,令人迷醉。
亭畔一道人影閃了過去。立即又止住了腳步。
“站住!”那守亭的女子,一聲輕叱。睜大了眼睛,卻並不是顯得吃驚。那是天生的大眼睛,明淨透亮,清澈如水。
也是那一聲,顯得這方圓之內,不是那麼充滿了死亡的壓抑,沁出一點點人情味。盡管聲音是冷漠的。但是隨著那一聲結束,那守亭的女子,卻沒有再說出話來。那睜得大大的眼睛,似乎是不願意相信。因為這疑惑,竟也是格外惹人憐愛。劍剛握在左手,懸在腰間的位置。便在那一秒,所有都停住,世界也靜止下來。
右手連同身體一起僵直,擱淺在去抽劍的途中,猶如是一尊雕塑。風撩動裙擺,飄飄若飛。一切都如此的靜好。
那守亭的女子,正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沒鬧得明白,心裏忽然起了一陣悵惘,若有所失。換了是誰莫名其妙的被人在一晃間,猶似下了定身咒一般,都不會很清醒。那種驚駭是足以讓很多人不知所措,從而陷入混亂。更何況,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手不聽自己使喚了,莫名的垂了下來,使不上力氣。身子也忽的離地,被人挾著往前走去。
從眼角看到影子清晰後兒顯露出來的輪廓,更加糊塗了起來,不知道自己會被怎麼樣,也不知道這人究竟要幹嘛。
百合花一叢一叢的從兩邊往後退去,離亭子大約已有丈遠的距離。百合花叢漸漸密集了,看樣子這已經離開小路,而走到花叢深處去了。一陣陣香味,清涼著舒適。
突然停下來,接著她被放到地上。這時候她才看見那張清晰精致的臉。轉眼又消失了。宛然,悵然。
百合花一如既往的素雅,並且潔淨,青翠依舊,清細依舊。這小路似乎也沒有改變什麼,一如舊往的蜿蜒曲折,精致玲瓏得婉約。讓人有不忍心踩下去的感覺。那如同過於脆弱的夢境,很久以來一直飄蕩,找不到著落。是如同風雲一般,太過奇幻,眉間心上,悄然裏移形換影。
不要說時間總是無情,他自走他的路,這與別人何幹?沒有任何關係。縱然會有似曾相識,也不過是自己臆想。而時間,他依舊瀟灑。
也或者,心裏有的,這都是癡想。所謂癡想也就是癡呆了的想法,那又如何會有生命的跡象。當黑夜褪盡,白晝來臨,再當白晝隱沒,黑夜來臨,一切都還是原來的原來的樣子。既然都還安然,那就任其自生自滅好了。但是舉手之間,再度記起。人影從花叢裏閃過,留下一段隱約的心事。
突然又住了腳,似乎是想起了別的事情,有些遲疑。稍微停頓,竟沒有回頭,再度提起腳走了。
有霧下下來,陪伴幾滴清冷的月光。開始霧不厚,很薄,月光也不甚分明,自始如此。漸漸霧厚起來,綴得月光也凝重,並且潮濕。簌簌似下雨一般,可那不是雨,是露。從草尖葉間,珍珠一樣的清露,月夜下泛著寒光。一顆撞上另一顆,便劈劈啪啪大落下來全部。空氣輕微的震蕩。這樣的夜晚,竟有幾分清寒,從心底裏生沁出來。
走到一個小土丘,準確說,是座低矮的山。但是卻沒法用山這個名詞來形容它。遠遠望過去,望不見很遠,視線被青冥的夜色吸收阻絕了。隻是還能望見,便不是因了黑夜的原因。那邊有螢螢的燈火,一層一排若有若無的泛出光來。這深暗的蒼穹之下,便因為這一點微光的緣故,驀然間不讓人覺得那麼可怖,有淡淡的暖溫。像是在長久的流浪裏,找到了家的感覺。短暫可以停留。不管是心還是身,都可以輕輕的靠穩,覺得適意的自如。
那邊點點星星的光,在濃厚的霧裏飄渺,單薄得像個女子,弱不禁風。原來那些女子還沒有睡下,這樣深冷的夜晚,該早些入睡的。是不是又突然想起了什麼?